女人和女人之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刻骨铭心的回忆。只是在一起工作久了,就像家人一样,彼此适应,彼此熟悉。
熟悉对方的习惯、饮食、性情。熟悉对方的家人、家事,老公在哪里上班,人缘怎么样;孩子在哪上学,成绩怎么样;公婆人怎么样,尤其是婆媳关系,往往是最热谈资。
然而也有例外。
十年前结识一位大姐,她大我12岁。
那个月桂飘香的清晨,她一袭露肩黑色长裙款款而来,淡金的阳光洒落,脖颈上小小的钻折射出炫目的华彩。
我一度回忆起那个与黎明共舞的清晨,她让我晓得:除了颜值,还有一种叫“气质”的东西,让人惊为天人。
因在一个办公室,很快熟识起来。
她一手小隶写得很漂亮。一方镇纸、一沓生宣是她桌上常见的风景。我问她写好字的窍门,她说,你既然临帖,为什么不更专注些呢?
一语道破,我不禁红了脸。
我这人没长性,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却总是坚持不下来。练字也是如此。
我知道自己的字整体感不美,就格外注重外形,在笔划交错间寻求平衡点;可却因此疏忽了基本笔画的研磨,就像人常说的,没有打好地基。
她说隶书是“蚕头燕尾”,入笔收敛浑厚,收笔轻轻出挑。好像是峨眉粉黛临行前的勾人一瞥,让人心驰荡漾。
当然,能勾来多少人,只能看自己的功力了。
我到底没有去练隶书。当时的我正迷恋田英章,好像一个追星族。
她评课很有特色,话少,却独到,仅一字概括,颇为中肯。时间久了,大家就推她当总评,因为她的”一字真言”发表过后,旁人往往就无话可说了。有点高山仰止的感觉。
她说我的课很“稳”。
我很沾沾自喜,认为这是极好的评价。后来听她说别人“真”“活”“实”,才渐渐明白:我的“稳”只是个人素质;课堂应是学生的天下,提高学生参与度,让学生真正在课堂上“生动”“活泼”起来,才是真正的好课。
我去市里作课,请她辅导。六个班,我挨着试讲了六次,她也跟着听了六节。每次都戴着眼镜写满满的笔记,然后和我一一对照每个细节。
我有点泄气,觉得越讲越差劲。她带我到花卉市场,说换换心情。
我不禁失笑,不是该去公园吹风,或是啤酒炸鸡品人间烟火吗?这地方,闷热潮湿,只会让心情更加湿漉漉、粘哒哒。
最后,她挑了一盏水培的铜钱草,里面有两尾极小、极活泼的鱼,放在我的案头。
我暗叹她心思细腻,又没来由的感动起来。外人都如此上心,当事人的我又怎能逃避呢!遂认真起来,不厌其烦地继续练课。
如果说现在的我现在有一丝沉稳,七八分都是她当初磨砺的功劳吧。
跟着她研究心理健康问题有一段时间。可愚钝如我,只对具体案例感兴趣,一涉及理论部分,就头脑昏聩,犹耄耋老人。
她仍很热心,邀请我进社团,鼓励我在大课后发言。我总是很聪慧地总结出亮点,然后联系实际案例,讲得很出彩。
可我深觉心理咨询不易,又不打算在这个领域有所发展,就浅尝辄止了。
对此,她很是惋惜,多次在言语中表达出来。这令我更觉羞愧,觉得自己是个不成器的弟子,辜负了老师的一片真心和期望。
后来,她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这个证极为难考(在我看来),想她四十多岁,却有如此意志,又让我汗颜不已。
我曾拿《为学》里“蜀鄙二僧”比喻我俩:
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贫者语于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富者曰:“子何恃而往?” 曰:“吾一瓶一钵足矣。” 富者曰:“吾数年来欲买舟而下,犹未能也,子何恃而往!”
越明年,贫者自南海还,以告富者,富者有惭色。 西蜀之去南海,不知几千里也。僧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焉。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
这是初中语文课本上要求背诵的文章,我还记得开头说:“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她,是“一瓶一钵,自南海还”的实践不息者;而我,则蜷缩一隅、乐天安命,整日踟蹰在“欲买舟南下”与否的伪命题中。
我和她,真是渐行渐远了。
后来,我离开了那座城市。
她经常来短信,有时嫌词不达意,就扣扣长信几封,再后来就直接通话了。
她寄给我一箱子书,有教育,有心理,有育儿。我回赠她一盘巧克力、一袋云南咖啡,还有一个扎染的帆布袋,配她的长裙很合适。
我们的关系亦师亦友,没有柴米油盐,却真诚、毫无杂质。
我经常说:你是天上的月,我是地上的花——狗尾巴花。谢谢你照亮了我。
她却说:是花,就有芬芳。你也明媚了很多人的眼睛。
哈哈,这话真受用。为此,我又狠狠地灿烂了很多天。
时隔数十年。她的孩子现在已经结婚,因离得远,我只是手机发了礼金,并没有到现场。
她高兴地把合影发给我看。照片上,她不再年轻,身材依然曼妙,看上去真像个知书达礼的好婆婆。
她听了哈哈大笑,之后,便是珍重。
我想,有生之年,我们是不会再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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