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浅薄的阅读经验里，看日本作者的书，总会被他们对于人性剖析的深刻而深深着迷，对于人物入木三分的刻画表示佩服的五体投地，但也经常会被震碎了三观，需要挺长时间才能缓过来。
在元旦放假的时候看完一整套川端康成的精选小说集，特别是在看《千羽鹤》的时候，心底总生出莫名的悲凉，我很难用语言文字来表达内心的想法，像是被代入了故事中，很难抽离出来，哪怕书本被我翻到了最后一页，而故事情节却像深深刻在了脑子里，无法释怀。
起先是不明白作者想要表达些什么，对于自己看完故事的茫然无知而错愕，而等回过神来，觉得作者并不是简单得讲述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他说的是人生的悲哀，也不是叫我们学会释怀，他只是单纯讲了一个故事，讲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二是忧悲恼、怨憎会、恩爱别离和所欲不得”。
在《千羽鹤》中，从不曾真正出场，却真的无所不在的菊治的父亲，仿佛一个幽灵，所有人都听过他的名字，所有人的生活里却不在有他，但是他用过的茶具，他爱的、不爱的女人们，他生活的地方，却依旧存在着，仿若空气，无处不在，但是却让人看不见也摸不着。
菊治不是他父亲和母亲爱的结晶，在小说里，菊治甚至也不被父母所爱，他生活在极度缺爱的世界里，作为独子，孤独得长大，无比渴望被爱，所以只要有人对他好，能够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他都无所谓。
哪怕讨厌近子，讨厌近子和他父亲的婚外恋，讨厌近子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讨厌近子给他介绍相亲对象，哪怕他自己明明也对雪子有好感，但是因为媒人是近子，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拒绝。只是这拒绝有些欲拒还迎，不够果断干脆，甚至像是小孩子对大人的傲娇，就像是如果你叫我吃饭，我马上就能够原谅你。
如果说是因为父亲和近子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近子并不被父亲所爱，所以菊治也不喜欢近子，那太田夫人连完整的姓名都没有出现过，陪着父亲走完人生最后时光的另一任情人，可以说是独得恩宠的吧。
我想菊治也爱她，像他父亲一样的深深爱她，而这份感情，太田夫人也有所察觉，这也是逼得她走上绝路的原因吧。这份感情太沉重了，不被世俗所能容忍，更何况是那个时代的日本，哪怕没有多么严格的封建礼教束缚，他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这段孽缘吧。
他们在一起的篇章在故事里的篇幅并不长，但是确实非常浓墨重彩的一笔，太田夫人在他们相遇之后经常哭，哭菊治父亲的离世，哭自己的悲惨遭遇，哭自己对菊治无望的爱，哭自己的女儿的不理解，可能在爱的人面前，才敢毫不掩饰得展示自己的脆弱，如果对方看着你哭的时候，感觉到的不是不耐烦，而是心疼怜惜，这就是爱了吧。只是菊治是在太田夫人离世后才明白自己的心意的。
所以才会抱着她曾经用过的陶器不放手，本来放在玄关上，后又舍不得收进柜子里，所以才会忍不住关心对方的女儿，所以才会在文子摔碎茶杯，还把碎片都仔细叠好，放进怀里，读者就在这些细枝末节里感受男主菊治无望的感情。
而这些感情又在长年累月里发生了转移，我之前听陈奕迅的《爱情转移》觉得挺糟心的，像是给渣男渣女开脱，爱情不会消失，但是它会转移，那转移的感情，还是爱吗？
川端康成他说是，爱情转移之后，身在其中的人们，往往比看客更痛苦，爱情如果发生的时候不对，发生的对象错误，它不是救赎，它是劫难。
菊治爱上文子，是因为对太田夫人的疼惜和移情吗？是，但不全是。他在爱文子的时候，确实会想起太田夫人，觉得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她们的声音如出一辙，她们的个性却南辕北辙。
起初菊治是喜欢听文子说话的，在电话里听见她的声音，就迫不及待想约对方见面，见了面却不知道说什么，话题就在太田夫人、菊治父亲和天气上转来转去，而后来慢慢不一样了。
文子在生活上很独立，不像她的母亲像一株菟丝花，只会攀附他人，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搬家、卖掉房子、找工作、离开家乡，都是她自己的决定，反而是菊治，好像一直是被动着，被文子牵动，时刻担心文子在外面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担心文子一个女子会不会遇到困难，担心文子失去亲人的心情。而文子却一路过关斩将，找到自己的内心安宁。哪怕是在爱上菊治之后，都能果断抽身，离开的义无反顾，干脆利索。
哪怕在后面寄给菊治的信中，我们能看见她的悲痛欲绝，也能看见她的隐忍坚韧，她一直明白，他们之间不可能，哪怕没有太田夫人，他对她的爱，总是不纯粹，她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可是哪怕摔掉太田夫人留下的杯子又能怎样呢？自己摔不碎他心里的人，取代不了也不想取代自己的母亲，那是一种无比绝望的爱，而在那个时刻，她才彻底理解了母亲。
有时候，爱，合适和能在一起是三件事情。
川端康成的整个系列，都给我一种黏黏腻腻、绵绵密密的悲哀之感，他不急着一下子把读者都逼上绝路，他用温柔的软刀子，一刀一刀得切，一点一点得戳，等你反应过来，身上心上都千疮百孔了，他也不安慰你，因为他的任务完成了，故事结束了，而人生的苦还没有到头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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