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浮生系列——
【莲城·旧事】
《老幼论》
乙未春,余居莲城行贾事,于潩河苑设铺之。苑东河堤,有千亩游园,花草各异;堤下潩水潺潺,杨柳依依。此莲城幽韵地,四季风景,喜不自胜。更夜市繁荣,堤上毛公亭,南北数名馆,仲夏络绎,甚于往昔。
潩河苑小而狭,南北纵道,楼仅六幢,民约百许户,风格淳朴。闻此旧地,为安置区也。时移渐长,居民相偕稔熟。
越明年,丙申初,春暖花开时。某日,余行苑中,遇白发翁媪,相偕缓行。翁貌古稀,似孱弱无极,步履维艰。媪发胜雪,却富神采,康健伴行。翁且行且驻,不执媪手,如风中残烛。媪视其羸,尝以手搀,且温言以告,翁皆摇手不语,只寸步移行。少焉,翁示媪,无碍,尔他往。媪良言敦敦,恐其不堪行,翁息以宁。短短甬道,昔须臾之路,今一刻方终。
余识翁为此中长者,尝知其身弱,今观之,更甚往时。遂近之问曰:多日不见,爷何以至此?
翁曰:甫出医舍,恢复不易耳。
余曰:既出医舍,不日必痊愈也。
翁曰:借君吉言,是当行健,然年耄矣,无能为力也。
媪曰:身老志坚,殊不可为?
余曰:然也。大娘所言甚是。
翁笑,摇首不言。
是时,阳耀天中,光芒映射,翁发银而灿。余心疑之。问曰:爷医舍时,几何而归?
翁曰:月余也。医舍无为而价高焉。
余曰:无怪乎,近日未见二老也。
媪曰:疾起于骤,深夜急投之,经宿始回天也,幸甚。
余嗟叹,曰:医舍间,价高难比大娘意重也。得亏大娘体健,旦夕厮守。
媪曰:不然,吾身老,岂堪昼夜不眠?幸有儿女相伴。
余曰:是矣。古语养儿防老,在于此间也。
翁曰:也不尽然。
余问:何故?
翁曰:有同舍老妪,亦病重,身不能动,几不可言,意甚乏泛。其儿女五六,皆富贵者,仅手术时始至矣。而术后各窜西东,枉雇一陪护焉。殊不知,老人所需,子女所伴之重也。而其受辱,亦在此间也。
余曰:但闻其详。
翁曰:儿女所雇,高价陪护也。每餐皆送营养,妪不自理也,吞咽受困,需喂养。陪护欺妄其不自知,少数喂之,多数自食焉。且喂时不敏,辄以手捏颌而灌之,妪口舌不能动,汤汁流颐而下。其状不堪入目也。
余惊,曰:焉有此恶陪护者?
翁曰:君不见不知也。
余喟叹。
翁亦叹曰:其子女若见闻,则不知作何感也。
余默然。
翁曰:人不可老,老则无用,更不可患疾也,患则无人可养也。子女固富贵,亦是惘然。假口以事繁而推之,实不孝也。而幼时之亲,何以忘也?生时自不必说,喂养辄以哺乳,稍长更一匙不撒,汤热则吹,汤寒则温,唯恐不慎,入儿口嫌不适也。儿女于父母之亲,可见一斑。然父母老,则儿女见疏矣,急需时辄不相见,枉顾以金度之。苍天可鉴,儿女不应,有金何用?噫吁唏,世人知幼而不知老也。人皆有幼时,亦有老时。人幼其幼,独爱幼时之乐也;人老其老,尝受老时之孤乎?哀哉,人尽虚妄,何故只观其幼,而忘其老耶?
余闻之,嗟叹不已。
今与翁媪年半未见矣,不知二老康健否?
翁言肺腑,记之犹深也。今录于笔下,以温其志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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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年冬月三十 作于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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