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字若写得好,用笔得法,就成功一个有生命有空间立体味的艺术品。若字和字之间,行与行之间,能“偃仰顾盼,阴阳起伏,如树木之枝叶扶疏,而彼此相让;如流水之沦漪杂见,而先后相承”,这一幅字就是生命之流,一回舞蹈,一曲音乐。唐代张旭见公孙大娘舞剑,因悟草书;吴道子观裴将军舞剑而画法益进。书画都通于舞。它的空间感觉也同于舞蹈与音乐所引起的力线律动的空间感觉。
“下笔便有凹凸之形”,透视法是用不着了。画境是在一种“灵的空间”,就像一幅好字也表现一个灵的空间一样。
盛熙明著《法书考》载雷简夫云:“余偶昼卧,闻江涨声,想其波涛翻翻,迅駃掀磕,高下蹙逐,奔去之状,无物可寄其情,遽起作书,则心中之想,尽在笔下矣。”作书可以写景,可以寄情,可以绘音,因所写所绘,只是一个灵的境界耳。
抚琴弄操,欲令众山皆响。恽南田《评画》说:“谛视斯境,一草一树,一丘一壑,皆洁庵灵想所独辟,总非人间所有。其意象在六合之表,荣落在四时之外。”这一种永恒的灵的空间,是中国画的造境,而这空间的构成是依于书法。
中国人以书法表达自然景象。李斯《论书法》说:“送脚如游鱼得水,舞笔如景山兴云。”钟繇说:“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见万类皆像之。点如山颓,擿如雨骤,纤如丝毫,轻如云雾。去若鸣凤之游云汉,来若游女之入花林。”
《淮南子》的《天文训》首段说:“……道始于虚霩(通“廓”),虚霩生宇宙,宇宙生气……。”这和宇宙虚廓合而为一的生生之气,正是中国画的对象。而中国人对于这空间和生命的态度却不是正视的抗衡,紧张的对立,而是纵身大化,与物推移。中国诗中所常用的字眼如盘桓、周旋、徘徊、流连,哲学书如《易经》所常用的如往复、来回、周而复始、无往不复,正描出中国人的空间意识,我们又见到宗炳的《画山水序》里说得好:“身所盘桓,目所绸缪,以形写形,以色写色。”中国画山水所写出的岂不正是这目所绸缪,身所盘桓的层层山、叠叠水?尺幅之中写千里之景,而重重景象,虚灵绵邈,有如远寺钟声,空中回荡。宗炳又说:“抚琴弄操,欲令众山皆响。”中国画境之通于音乐,正如西洋画境之通于雕刻建筑一样。
抚琴弄操,欲令众山皆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