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路公交车前门关闭的那一刻，王富平眼里希望的火苗也在那一刻熄灭，随着“哐当”的关门声，车子启动，他不由自主得朝后退了几步，车尾扬起的尘土扑在他满是沟壑绝望的脸上。
王富平皱巴巴的白衬衣套在他干枯的躯体上，过于肥大，在晨风的招呼下随之摆动。
这是他最好的春季上衣，十年前儿子结婚时老伴给他买的。那时白衬衣很合身也很白，在儿子的婚礼上，体面的穿着，让他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腰杆，精气神十足。
现在虽然发黄了，但是平时他并不舍得穿，只有出门走亲戚的时候才穿。比如，今天要去儿子家。
王富平怎么都想不通，给钱坐车居然被拒之门外。原因很简单，没戴口罩，公交车一律不让上车。
活了70个年头，王富平第一次体验到有钱花不出去的滋味。他坐在蛇皮袋，塑料袋，油壶包围着的一块大石头上，垂着头，嘟囔着 ，“都黄土埋脖子的人了，居然败在了口罩上”。
在口罩这个问题上，王富平败的很彻底。大年三十那天，村里大大小小的路口都拉起了封锁线，还有的用土堆堵住了路口。
儿子从包里拿出口罩，大人孩子每人一个，并交代说，明天开始，出门必须戴口罩。
王富平听儿子解释了半天才知道个大概，有个肺炎病毒传染很厉害，全国封锁，居家隔离，出门戴口罩，还得常洗手。
王富平对那个薄薄的，蓝色的口罩不屑一顾。自己经历过大饥荒，也见识过传染病，也没说要居家隔离，还要戴口罩。
那个口罩在王富平眼里就是牛带的那个口套。为了防止牛啃庄稼，在放牛的路上，他时常给牛套着嘴套。
带上口罩不就是和牛差不多了，王富平这样想着，就不愿带口罩，尽管老伴嘴角冒着白沫极力劝说，他还是不愿意带。
儿子发脾气，媳妇嫌弃的白眼，孙子的远离，都对王富平来说，只是暂时的，人就是人，带个口罩，和牛差不多了，再说了呼吸还不痛快。
最终在一次他出去串了个门，回来时才知道，儿子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搬至楼上，抱了两床被子扔在楼下的沙发上时，他才知道自己被家人隔离了。
王富平气的瞪着眼，暴着青筋，冲着楼上大喊大叫，大过年的，他不想骂人。
一通喊叫过后，王富平呆坐在沙发上，想到串门被拒之门外，在路上被带着红袖章的志愿者质问，回来还被隔离。他低垂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握紧的拳头锤在大腿上。
余光扫在茶几上的口罩上，王富平抓在手里，反复看，怎么就想不通，曾经威严的一家之主怎能败给小小的口罩？
王富平坚持不戴口罩，每天吃着老伴送的饭菜，酌着小酒，好不自在。
自在了没几天，王富平觉得老伴烧的饭菜少了滋味，饭量越来越小。
老伴撤走几乎未动的饭菜时，嘟囔了一句，“一个人吃饭就是没味”。平时自己打个喷嚏，老伴都要关心的问一句，这次居然连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王富平赌气洗了个澡，戴上口罩，敲开了楼上的门。他到要看看，到底是自己不吃饭是因为孤独还是身体不适。
晚饭时，王富平拿着筷子蜻蜓点水般夹了几筷子菜，表示自己没胃口。尽管，肚子提出抗议，他也装着自己不想吃饭，不是因为孤独。
谁知，在儿子陪他喝了两盅之后，王富平的胃口也好了，与儿子推杯换盏，有说有笑间，他感受到了幸福的味道。
隔离了两个多月，王富平已经适应了带口罩，只是他没想到，已经解封了，坐公交车还要戴口罩。
儿子离家时留的口罩，早已没有了。王富平也不愿意掏钱购买，小小的口罩居然还要2元一个，不带也罢。
只是他没想到，没口罩坐不了车，坐不了车就无法进城，进不了城就无法将时令蔬菜带给儿子。
第三趟公交车从眼前开过时，王富平的身边多了几个没口罩无法上车的老人。几个同病相怜的人，就着口罩一通胡侃。
接近晌午，王富平掏手机准备给儿子打个电话，让他回老家一趟。这时，从口袋里掉出一个东西，他拾起一看，是个洗的发白的口罩。
王富平想起来了，早上老伴跟他说过让他带口罩，并将口罩塞进他裤子的口袋里。
还是老伴会过日子，儿子离开家以后，她就将用过的口罩清洗干净，晾晒存着备用，没想到这会居然派上了用场。
王富平带上口罩，刚巧公交车进站，他连忙拾掇好东西，终于坐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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