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第一次遇到那个女人,是在三周前。
她很好看,是那种精致的美,但神情淡淡的,整个人冷冰冰注视着人群,像游离在众生之外。格格不入。
周围似乎并没有人发现她,只有我一个人的视线长时间被她牵引,如月球追随着地球的引力。
她意识到了我的凝视,还是那样冷冷地望过来,随后转身,湮没在人海。
从那一天起,我的世界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开始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人......不,那绝不是人。没有人能从另一个人的身体中径直穿过,也没有人会在阳光下变得透明、蓦然消失。
而离奇的是,每一次,她恰巧都在。
如果说最初只是单纯的偶遇,那么后面的故事却无法用任何巧合来解释。
我开始产生怀疑的时候,是又一次目睹一个“人”,保持着跟一位正常人一致的步调,行走在那个人的身体中。就在我身边,不到三米的地方。
我下意识寻找那个女人的身影。她确实在,抱臂靠在一旁的商店门外。
明明是六月炎夏,我却骤然生出如坠寒冬的凉意。
她长久维持的神情终于产生了变化。万年寒冰般冻住的嘴角轻轻上扬,因为僵硬的缘故,弧度很小。美艳依旧,但诡异。
她比了个口型。她说:你也是。
我也是什么?我想追上她一问究竟,我有好多疑问,你是谁,他们是什么,为什么别人看不到你们,为什么偏偏出现在我眼前?我......又是什么。
但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在我接近她的瞬间转身轻盈远去。
在那之后,我的生活竟正常了一段时间。她没再出现过,他们也是。
我天真地以为,就此而止了。
02.
我照常上班,逛街,到处游玩。好像完全忘记了她带给我的阴霾。
所以当她再度出现时,我终于无法忍受。那些“人”在我眼前不断从人群中穿过、消失,仿佛在用她的声音一遍遍提醒着我:你也是。
我不是!我是人,我有自己的生活,我不应该见到你们!
我试图当面质问她。我将她用力掼到无人街巷的墙壁上,愤怒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还是那样微微一笑,竟如释重负一般,从我扼住她咽喉的手中缓缓消散成了一缕轻烟。
她也消失了,像那些“人”一样。我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一次,将是彻彻底底的。我愣怔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开始质疑起自己:我究竟是什么,是我杀死了她、他们吗?
与此同时,远方人群一阵喧嚣。身边人来人往的片片碎语中,我断断续续拼凑出一个巧合无比的事实。
——就在这个街道的另一头,一个男人当街死亡。
于是想起来了。
我已经死了。死法比较惨烈,开车撞向自己前面突然转弯的大车,而那辆车,偏偏由我的亲友驾驶。
从此眼前只剩下了那些“人”——可笑至极,让我恐慌和怀疑现实的他们,与我才是一类存在。多么讽刺。
而我们一直生活在与活人世界平行的空间,毫不知情地过着仿若现实世界的生活。
我才是那两个世界的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异类。
我也想起了那个女人究竟是何等存在。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鬼魂能够连通两界。最后一个见过她的活人明明还在正常与她对话,周围人却惊恐谈论她的死状。
那个女人走了,我再也窥探不到活人的世界了。
03.
这个世界有一条极为宽广的河,泛着淡淡的血色。
我询问过路人们。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仿佛根本不记得在自己生前的世界里,河流原本的模样。
摇着轮椅的老头说,河里恐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因为有人“死去”的时候,河面上的血色总会变浓一点,但因为这条河实在是太宽太广,那点变浓的血色最终也渐渐消散,融入水中。
我哦了一声,想到了那个女人。明明已经死了,却还能再度“死去”的女人。
还是不说了吧。那所谓的不干净的东西,其实是我们自己。
掉进去的话也并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穿制服的少女迷迷糊糊,奔跑的时候一头撞进河里。不会窒息,岸上的我们也都明白,大家不慌不忙下去捞她上来,少女就坐在地上傻笑,谁的衣服都没有沾湿分毫。
河在那里的意义,似乎只是在潜意识中提醒我们:无法回头,只能继续。
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又过了很久,在这边相识的男人遇到突然出现的、“新生”的女人。两人同时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然后一起消失在我们眼前。
才知道最初那个奇怪的女人为什么消失。
我们留在这个世界是因为心有遗憾,遗憾抹平,才能脱离。那个女人也是终于等到了她的爱人来到我们的世界,那个远处当街死亡的男人。
逃离这里之后又能去到哪里呢?我不着急,我有的是时间,我会等。
直到我先生也走到了我的面前,于是我也露出了那种轻松的笑。先生牵住我的手,我们一起缓缓消失在这个世界。
却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我没有闭眼,那条血色宽广的河确实泛起了微微波澜。
第二重死亡。
04.
再次来到的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触目所有空间像是被儿童随意泼染的画,充斥着斑驳交错的瑰丽色彩。
但是死亡后的世界,又怎么会如表面一般奇幻得童话似的呢?
初死时失去的概念只是时间,与所有关于活着的记忆。又一次消亡后,我们连“空间”这一概念都被剥夺。
无上无下,无始无终。我看着以各种方向在四周漫无目的漂流的人们,不由自主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端详。
我对先生说:“有点像神明。”
先生茫然看着我。他不知道,他的记忆未曾被人与生前连通,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不知道自己在逐渐失去什么。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世界是我想象的色彩,而我正以自己认为的方式“游荡”。像神明,但是神明是无所不能的,不是我这样慢慢变得一无所有的世界的主宰。
但至少我还有意识。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后,当哭声响起,我隐约看穿了未来。
一个女生正在远处“跪地”痛哭,周围人上去询问,得知她的男友刚刚从她身边消失。又是消失。
我深深吸一口气,紧紧拽住先生的手。
对“活着”的记忆,时间,空间,下一个被遗忘的又将是什么?那个我尚未达到、但早晚有一天将要去往的第三重死亡,究竟什么样子。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对死亡的恐惧,仅仅只是对前方所有的不确定。而这种恐惧永远无法被破除,因为没有人看得到结局。
而第三重死亡,会不会就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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