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丘》的传奇故事
《沙丘》是一部很难拍的电影。“难拍”首先在于这个IP本身:第一部小说1965年出版后,几乎所有书迷都认为适合拍成电影,而《沙丘》的书迷在海外绝不算少数。
作者弗兰克·赫伯特写下了五部续集,这六本小说组成了《沙丘》正传,塑造了一个极其宏大的《沙丘》宇宙,英文叫做Duneuniverse,简称Duniverse。
整个《沙丘》宇宙还不仅仅是这六本的内容。
赫伯特留下了不少笔记和草稿,后来他儿子布莱恩联合另一位科幻作家凯文·安德森陆续将这些内容进行扩充,又出版了几十本小说——有前史,有后续,还有正传故事和人物的补充,最新一个讲卡拉丹星球的系列到现在还没出全。
此外,还有同人作品,比如《沙丘百科全书》,1985年由43位作者联合创作,扩展了正史中的细节,当时获得了赫伯特的首肯。
总之,整个“沙丘宇宙”,其规模是跟“漫威”或“星球大战”同一级别的,堪称是一个影视化再创作取之不尽的宝库。也正因是宝库,从何入手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电影界寻找这芝麻开门的秘钥,就找了五十多年。
1984年版电影《沙丘》是公认的烂片,导演大卫·林奇甚至不愿署名;林奇之前,雷德利·斯科特曾筹备拍摄《沙丘》,但因家庭原因放弃了;比斯格特更早的佐杜洛夫斯基曾拿到过原著拍摄权,影片并没有得到拍摄,获得了“史上未拍摄的最伟大的影片”的奇怪称号;到了2000年,人们放弃野心弄出了迷你剧,才取得了还算不错的口碑。
二、维伦纽瓦的世界
《沙丘》原著被称为科幻小说界的《魔戒》,导演维伦纽瓦有一个很贴近的参照,即《指环王》。
毕竟,《沙丘》的世界离不开宏大。而作为一个系列史诗的第一部,《沙丘》要完成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搭建科幻世界观,交代人物关系和主线故事的前情。
但是如果单看这个前情,其实是非常俗套的:还是莎士比亚模板下的王子复仇记,一个“王子”的家人被政治阴谋害死,逃亡,堕入凡尘,然后复仇。
那要如何以一种不俗套的方式,把这个故事讲出来,是导演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他用了两个大胆的方式——一个是文本层面的,不依靠故事和传统的戏剧高潮来让观众看下去,而是选择用身份冲突去维持故事张力。
在电影里,先彻底剥夺了男主保罗的“自己”,然后塞入各种保罗自己都未曾预想到的外部身份填充进去。
电影开头第一场戏,他和母亲在早餐桌上的对话,这种“填充”就开始了——母亲让他用音控术命令自己拿水,音控术在后面的剧情里是母亲所属的“姐妹会”的专属,这预示了保罗从出生便逃不过这个组织,而母亲要求儿子命令自己的这种反伦理行为,也可以被解释为在这里默认了“王权”高于亲情,保罗需要去服从规则。
在后面一场他和父亲的对话戏里,他被更直白地称为了“家族的未来”;即使他提出微弱的反抗,也被父亲用一种爱的名义“镇压”。
姐妹会的圣母也登场了,称他为天选之子,先知,预言者,是他们百年政治计划里的重要棋子。
最后在沙丘星球,他又成为了弗里德人的天外之音,救世主。
这时候,他还不是神,却又不仅仅是人。三种身份,互相冲突,来回拉扯,唯独没有什么属于他的自我。
这种冲突让角色一直维持在一个挣扎状态,“我是谁”成为难以回应的哲思。影片中大量的闪回(其实是对未来的预言),都让观众跟着主角一起怀疑哪一个身份才是真的,什么才是真正的宿命。
当然,这种多重的身份冲突,最重要的还是给予了这个角色最终的叙事任务——找到自己。
于是所有的戏剧高潮,都变成了为这个角色去找自己服务的——父亲的去世,家族的灭亡,第一次杀人,母亲行为的催化,这些戏份就都有了意义。
当然,肯定不能只靠一个文本层面的东西,维伦纽瓦最擅长的还是以美学来讲故事。
《沙丘》的视觉很美,美得有史诗感,它在美学上融合着未来与古典,保守和激进。
举个具体的例子,沙虫。它可谓是这部片最具有冲击力的奇观,而这种冲击力并不是靠常规的“贴脸杀”。沙虫不是突然出现的,它是慢慢的接近,恐惧是通过对比让人意识到的:
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让只沙虫露出了一个嘴巴,第二次被置于中景,观众看到了他嘴里的触须,但依旧不是全貌。直到第三次,一只巨兽从黄沙里跃起,在一个大远景里它的全貌才第一次被观众看到。
对比是在这个景中还有保罗和他母亲这两个人类,站在沙虫面前,于是宏大和渺小在这一刻构成了一种古典油画般的瞬间,冲击力几乎扑面又让人屏息。
特效是电影主要的亮点之一。尽管沙虫、城市肯定是电脑制作的,但维伦纽瓦为了追求逼真感,大量镜头是去沙漠实拍的。因此跟很多超英影片相比,它显得异域,它让你能沉浸在电影氛围中的那个星球而不是想到随便哪个地球沙漠。
而这样的星球是怎么拍出来的呢?有一段台词,其实就是导演在对着观众回答这个问题:“一段经历如果不能通过被打断和分解而被我们理解,想要理解它,我们就必须要顺着他的节奏而流动,跃进这条洪流并且随着它的流动而起舞。”把“经历”,换成星球或者说沙丘,那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维伦纽瓦把这颗星球当做这个故事里的另一个角色,去拍他的流动和美。
电影中沙虫最后一次出现的那一次转身,巨大的沙浪被扬起,冲向石头,重重拍击,再次回头——就像海浪一样。于是就像我们在地球上拍大海那样,最美的永远是拍它原本的安静,以及安静被打破的时刻。
这也就是“跃进这条洪流并且随着它的流动而起舞”。甚至可以夸张点说,沙漠才是这部片的主角。
三、庞大事物下的人类
然后就来到一个最终的问题:以上这个故事是用来干什么?
这部电影的主题,“就是用巨大的科幻事物,去比喻政治和宗教事物这类同样庞大且无形的事物,然后给我们看庞大事物下人类自处的状态,以及看人类被改变的过程。”
因为它就是在给我们看,当政治敌过爱之后,人类自处的状态:“绝不能惊慌。恐惧是思维的杀手。恐惧,是最终导致灭亡的死神,我会直面恐惧,任由其穿过我的身体,但当它过去之后,我会洞悉它的轨迹。恐惧所到之处,万物无存,唯我独立。”
还有人类的局限性:沙丘星球被政治奴役迫害的民众从未相信自己,只愿意相信一个传说,一个传说中的救世主,宗教也由此形成,成了一种人类一种乐观式的催眠。所以,被判断为能预知未来的救世主,在这现实谎言中产生的保罗也同样是局限的。
因为“人类潜意识深处存在一种渗透全身的需求,即追求一个符合逻辑、凡事有理的宇宙。但现实中的宇宙总是领先一步,令逻辑无法企及。”人追不上时间,也追不上宇宙。
就像那只巨大的沙虫出现在两个渺小的人类面前的时候,那种对比便是无奈。
四、爱的人会很爱,不爱的人会看睡
其实,要评价《沙丘》是很难的,一方面来自原著的复杂多义性,在宏大又入微的世界观下,蕴含着表面的生态学,政治、宗教、哲学、历史、人类进化,甚至还有诗歌艺术——这也是《沙丘》原著文本的伟大之处。
另一方面来自这部电影的局限,面对如此宏大的一个世界观,它只能一部一部来,先用这第一部来交代人物的前传,所以它的故事必然是不完整的,结局需要来打开下一部的故事而不是以此收尾。
另外,当然,此片也有不好的评价,主要是叙事的缘故。
维伦纽瓦是拍文艺片起家的,具体到《沙丘》,就成了影片的叙事既太快,又太慢。太慢可能是文艺片的一个习惯,是大部分观众不感冒的长处;太快则是阵容豪华的配角,本来都有故事有背景但被简化了,不管是赞达亚饰演的女主角还是张震饰演的岳医生,都应该在后续的剧情里有更多更重的戏份才合理。
常见的电影类型中,科幻片除了适合表现深刻思辨,也是最适合承载艺术创新的,这就注定了某些科幻作品刚上映时会出现两极反应。
《沙丘》的故事说简单很简单,说复杂又很复杂,光是繁多的专有名词,就抬高了路人的欣赏门槛。而且影片遭遇了一个比沙虫更具杀伤力的劲敌,那就是新冠疫情。
喜欢或不喜欢这版《沙丘》都可以找到很多理由,没有对错之分;但要客观评判,需要去影院才算数,因为在电脑上看到的恰恰不是大家公认的电影的长处。
正因如此,好莱坞业内刊物《综艺》专栏作家Owen Gleiberman指出,华纳的同步上线策略是错误的,因为它会给观众传递一个错误信号:认为该片在家观赏跟去影院是一样的。
女儿周末下午写的一篇《沙丘》影评初稿,摘录于此,以作纪念。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