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日,一辆牛拉锦缎绣花棉厢车停在了李大爷的门外,由四五个小厮搀扶着一位锦衣华服的面白公子,慢慢从车内下来,一点一点挪进了李大爷的院子。由于动作太慢,很快,四周围满了大姑娘小媳妇儿,大家窃窃低语,不时发出咯咯得笑。还有些留着鼻涕冻子,小脸又脏又皴,棉衣上满是补丁的未总角的小孩子在马车和人群中穿来穿去。
终于,花了一刻钟的功夫,众人抬扶着华服少爷进了李老头的堂屋。李老头正在翘着二郎腿儿看书呢,手时不常得在头上挠着,掉下大片雪花似的皮屑,看得华服少爷一阵恶心。
此时,李老头见人扶着进来了,眼从书本上移开,说了句:“来了啊~~”
“李神仙,这就是我们少爷,烦请老神仙快快给看看。”下午来的那位华服男子显然是这位少爷的得力人手,立刻趋步上来,赔笑说道。
那少爷反而是恹恹得垂着头。眉头略微得蹙着,不知是被病痛折磨得,还是对屋里的环境气味熏得不耐。
李老头慢慢得放下书,踢啦着棉鞋,走到华服少年跟前,这里捏捏,那里按按,又把了一刻的脉,说:“自己走不得?”
“可不是,何止走不得,动都动不得”华服男子接口。
“嗯……”李老头歪着头答应了,然后把头朝着西墙晃了晃,说:“把你家少爷扶西墙边,让他扶墙站着我看看。”一群人又吭哧,吭哧把人抬到西墙,华服男子从袖口掏出块帕子,给他家少爷垫了手,众人见少爷站稳了,才缓缓撒了手,并不敢站远。就围着圈,时刻看护着。
李老头分开众人,说:“都躲开,你们挤在这儿,我怎么看病啊?!”把众人远远得轰开,又在腰间摸按了一会儿,点点头,后退了几步,不知怎么,手里就出现一块大青石砖头,抡起胳膊,大喝一声冲着那华服少爷奔去,恰此时,被远远轰开的家丁见状,三魂丢了七魄,一起大喊:“啊!住手!”并向李老头那边奔来。那失魂落魄的少爷正烦躁不耐得站在墙角,乍听得山响,浑身打了个激灵,回头就见老李头,拧着眉,瞪着眼,举着砖头弯着腰冲着他的腰而来,就要到近前了。吓得一声大喊,赶紧向前曲腰,紧紧向墙贴去。
只见李老头奔到近前,抡起的胳膊一个摆动,砖头就从后背扔落,手就重重拍到那少爷的腰上了。顺势就扶住了向下瘫去的少爷。众人也奔到了近前,正要按住李老头一顿揍,幸亏下午来的华服男子机灵,见砖头被李老头从背后扔掉的一刻心中似有所觉,及时喝止住了众人。只见李老头笑咪咪得对那少爷说:“小少爷,你可站好了?”那男孩还有些惊惧,直缓了半天才回神,李老头见状说:“你动动腰看看。”那男孩懵懵懂懂得动了一下,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一边扭腰转胯,一边兴奋得说:“哎?我的腰,我的腰好了,不疼了。”
随后,在一群人“活神仙”“神医”的感谢称颂中,李老头笑眯眯得收了又一封大红包,送走了众人。不知是在众人的称颂中太开心还是什么,李老头一直送出了大门口,看着他们驾车走远了,才哼哼哈哈得回来,进屋后掂掇着收入,冲着里屋喊道:“大妞,今晚咱们爷们儿喝一盅儿啊!我把吊着的腊肉炒个你爱吃的菜。”此时,冷眉冷眼的大妞翻着白眼掀帘就出来嘁得一声收起了桌子上的红包,和上午的一样,回到床头,掀开一个略精致一点的柜子,随手就扔了进去,铛啷一声响。
这次李老头没有再唠叨,反而嘿嘿一乐说:“我就喜欢大妞你这视金钱如粪土得劲儿,跟那王府的大小姐似的,嗯!钱财乃身外之物,跟我年轻那会儿也像,当年我坐堂的时候……” 老李头一边缅怀着他口中的曾经的辉煌,一边乐呵呵的做起饭来。
及至晚间,几口酒下肚,李老头红着脸,笑眯眯得问:“大妞儿,你说,老头儿我今天这一手,绝不绝?”对面的大妞似是吃到了花椒,抬头瞥了他一眼,一扭头,呸,似乎吐了什么出去。
老李头也不恼,仍然笑着说:“你,别瞧不上,这里面有个道理,那就是……”
“恐则气下”没等老头说,对面一个冷冷得声音接了过去。
老头一愣,看了对面嚼腊肉片正香的大妞一眼,说:“不错,不错,学得不错!但是不全对,还有……”
“杀威棒”对面冷冷的声音再次截住了老头的声音。老李头这下有点吃瘪了。运了运气,又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得说:“唉,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啊!”
忽然,一个白净略有些瘦的手,举着一壶烫得恰到好处的黄酒过来,给他斟满,轻轻得说:“喝了这杯就吃饭吧,累了一天了。”轻轻软软的声音甚是甜美,竟是平日里冷言冷语惯了的大妞。
老李头才复又起了兴,连连点头说:“哈哈,是啊,装了一天,是有些累了,喝了这杯就吃饭。”
可饭未吃几口,只听外面一个稚嫩的小孩子的声音响起:“五爷爷,五爷爷在家吗?”声音伴着咯噔噔的脚步声从院子里就跑近了。李老头答应了一声,大妞就迎出去了。
“五爷爷,俺祖腰疼得厉害,我爷爷让俺来喊您呢,您快去给俺祖瞅瞅哩。”
李老头笑骂一声:“咋呼啥哩,个没见识的猴儿。你吃了么?没吃让你大妞姐给你盛碗饭去。”
“吃过了,我爷爷说,让您快着些,俺祖疼的直喊哩。”
“腰疼急得啥,瞧把你给毛事得,吃了你就先家去,我和你大妞姐这就去。去吧。”
听了这话,那没总角的娃娃哎了一声又一阵风得跑远了。看得李老头嘿嘿一乐,站起来跳了两下把踩在脚下的鞋跟提起来,带着大妞出门了。
来到村西的一户人家,才进门就听到里面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老五,你今天光彩了,我还以为请不来你,也得把你叔抬过去呢!这不,我正找家伙拆床板呢。”说着哈哈乐了起来。
“哎呦大风哥,我跟城里的毛孩子逗闷子,你还取笑我,那成,我回去拿斧子帮你砍床腿去。”说着就假势要走。
“哈哈,且住罢!你个不吃亏的老东西,快来给你叔看看,腰疼得紧呢!”说着打起南屋的门帘。
“六叔,您老咋了?这是。”一进门,就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扶着一把椅子背儿,哆哆嗦嗦得站在那儿,没牙的嘴在一进一出得随着呼吸抖着,不知道得还以为老头正吃什么呢,眼皮耷拉着,遮住了大部分眼睛。枯瘦的双手指甲又厚又灰,指甲缝里都是黑的,手背全是褶,一看就是个积古的老农。一身灰布棉衣,有些脏。
老头耳背,并没有听见李老头的话,身旁站着的儿媳妇儿,孙媳妇儿听了齐齐回过头来,儿媳妇儿凑近老头,大声喊着:“爹,得章来啦。”连喊两三遍,老头才马马虎虎听清楚,扭过头来说“小五啊!又劳累你。”
李老头紧走两步上前喊道:“六叔您这话我可受不起,您老腰疼啊?”
“嗨!腰疼,坐不下,也躺不下,坐下躺下就起不来啊!连解个手都不行啊!你说活到这个年纪还不死干嘛!净干这些讨人厌的事儿。”
“爹,您这是说啥哩!”儿媳妇显然听惯了老头的抱怨,截口喊道。
说着扭头给李老头说“五弟啊,这不俺爹后晌解了个手就起不来了,我们几个好容易搀起来,就腰疼动不了了呢。”脸上满是愁容。
李老头上前看了看,按了按,笑着说:“没啥事儿,闪着了。”说着抽出针,捏起老人中指的皮,刺了一针。完了就喊:“六叔,您老略扭扭腰,哪疼往哪扭啊!”说着和大妞护在后面扶着腰帮老头扭动,前面由老人儿子孙子架着。约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头的活动越来越轻松。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老头让搀着在屋里慢慢踱步,又过了一会儿,开始试着坐下起来,就这样,不一会儿,老头已经可以轻松坐下起来了。
这时候,大妞上前告了声罪,把针取了下来。李老头儿说:“好了,大风哥,用大盐炒一炒温敷两天腰就没事儿啦,俺们回去了。”说着提高嗓子喊:“叔,俺回去咧,让俺哥给你热敷下就好咧,好了您就柱着您那龙头拐杖,看我风哥不顺眼您就使劲儿招呼。”话没说完一屋子人都笑了,老头儿这次似乎听清了,抖着没牙的嘴笑着说“中,我使劲揍!”“个王八犊子,几天没教训你,你这嘴里就没王法哩!你让俺爹揍俺,俺就揍你,瞧我哪天攒力气还像当年把你追进麦子地扎你一身芒才长记性哩!”一众人又发了一场大笑,说说笑笑中,在一众留茶留客的声音中,李老头带着大妞离了那户人家,回家收拾碗筷不提。
(本章所讲故事其实是真实发生在董师治病记录里的案例,只不过细节人物等做了改换及艺术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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