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对姜子牙的印象限于他是一个老者，整天蹲在渭河边钓鱼，搞他的行为艺术，以一个直钩钓来了周文王，奠定了周朝837年的基业，自己也官封齐侯，成了一代雄主。
关于他的故事，在中国大陆，恐怕鲜有不知者。《封神演义》的问世，给他的人生增添了很多神话的色彩，如他所封的神一样，他也成了神。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他竟是“覆水难收”的“始作俑者”，嘿嘿，这个老头竟然莫名地可爱起来了。
但人是多面性的，我后来对姜子牙又平生了一点畏惧，起因在于我读到这样一则故事。姜子牙之国，准备招揽齐国贤士，有一个叫华士的隐士，表示不愿合作，子牙哥哥三番五次相邀，都被他严词拒绝，姜子牙还是有些脾气，学不得刘备的礼贤下士，也没有光武帝那样高超的演技，主要是对方不配合，这戏就唱不好。
唱不好怎么办，只有拆台、撂挑子，姜子牙毕竟是个干臣，懂得法家思想，竟把华士给杀了。周公是个仁人，问他为何？他列了几条理由，总之一句话，威望高不为所用还则罢了，还整天在那里瞎BB，不弄掉他，我如何臣服他人？
如此看来，子牙够狠，此事真假不得而知，但被记在《荀子》里。寓言故事也说不准，假人之辞说己之意，在古书中甚是常见，所以也不足为怪。
但不得不说，人皆可以被多重理解，正史所载未必就是事实，神话传说恐也有迹可寻，覆水难收可能开了个玩笑，怒杀高士倒被用来说事儿。我常常说，文本一旦写出，就不属于作者了。看来，这人也一样，一旦死在了历史里，你就不是你了。
套用一句话，一切历史都是近代史，那么一切历史中人是不是都是眼前人呢？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电影《姜子牙》给我们塑造了一个全新的姜子牙，又有何不可呢？
按照传统的理解，姜子牙助武王伐纣，从一介布衣一下子窜升到一任王侯，按理说应该是既得(利益)者，怎么着也得从统(治)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但是电影《姜子牙》却给了我们一个全新的角度，按照设定，他应该是一个沟通者，是利益集团中少有的又关注底层温冷的人，属于普罗米修斯式的“介人”。
他的双重身份导致了他个人的悲剧，这是命中注定的，由不得他，这种牺牲自己成就他人的精神为人所称道。导演的本义是说，这才是大英雄(用电影中原话为“做自己的神”)，相较于他，那个高高在上的师尊，倒是个伪君子了，道理很简单，他的出发点是通过牺牲他人而成就自己。
故事所探讨的话题其实比较老套，那就是伦理学上的永恒难题，用故事中的语言是，“救一人还是救苍生？”
哈佛大学的哲学课堂曾经就这个问题深入讨论过，桑德尔的正义课堂等一课就把这个伦理难题抛了出来，假设一辆电车正在轨道上飞速行驶，已经失控，但方向盘还好使，司机突然发现前方轨道上有五人在施工，如果直直撞上去，五人必死无疑，而在侧轨上，却只有一个人，那问题来了，假设你是火车司机，你支不支持转轨？
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我们发现这其实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数学题，五大于一，从纯粹的经济上来讲，转轨就牺牲了少数，而拯救了大数，当然是有利的。
但假设那个人是你的兄弟，你的孩子呢，作为司机的你又该当如何？假设那五个人里也有你的兄弟，你又该当如何？
关于这个问题，理论学界一直吵吵嚷嚷，永无定论，一边厢是边沁的功利主义学说，一边厢是康德的道德主义学说，多数人与少数人的选择困境一直困扰着我们。
其实这个问题我们中国人也早有探讨，杨朱的“一毛不拔”论言犹在耳，墨翟那无毛的小腿就光溜溜地亮出来了，以至于孟子感叹，“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难道极端的自私与极端的无私都是人们心中所爱？
孟子试图调和，从己身出发推之天下，但在最内核的爱人问题却遇到了理论上永远也躲不开的冲突，那就是爱自己多还是爱父母多，爱母多还是爱父多，所以儒家从他们所谓的真我出发以实现超我，本以为是情感上的本真确认，到头来却又是文化上的设定，以至于到了宋朝，把这一套上升为天地至理，不亦谬乎？
但问题不在这里，多少如果只是个数目问题，倒可以做一番伦理上的辩证，但如果有人假多之名行自己私欲，那便不是以少对多而是以少对少了，问题是不是又另当别论呢？
《姜子牙》给的恰恰是这样一个思路，师尊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下苍生，其实是为了一己贪欲，他想一统三界，不惜挑起事端，假九尾狐之力，惑乱纣王，让天地人三界得以重新洗牌。结果如何，天下苍生并未因之受益，所以这种假苍生之名还有它存在的合理性吗？
于是对抗师尊就不是救一人还是救苍生的两难问题了，问题变成了救一人就是救苍生，姜子牙的善举很好地回避了那个道德两难问题。
但是他并没有救下苏妲己，于是他便一气之下，切断了天庭与人间的联系，人间与天庭从此相安无事，人间也迎来了它从片头一直都没有的绿色，绿色就是希望，片子想要对抗的或许是那种父权制的自以为是的好意吧！
爱他，也许真应该放手让他自己成长。
全片中有一句话让人印象深刻，那就是师尊所说的，他让姜子牙斩杀九尾狐，不是除掉心中的恶，而是除掉心中的善。
呜呼，此语真是石破天惊，某位大佬曾经说过，一个人是一个人，一百万个人就只是一个数字。与师尊之言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我突然想到胡适，他说，爱国容易，爱人难，道理很简单，爱国只需喊一句口号，爱你身边鲜活的生命，体验他的喜怒悲欢，需要你切己地付出行动，所以也就难了。
所幸的是后者让我们保留了人性，保留人性的结果是我们更愿意保存眼前人，而不是玄远的超过我们眼前人的一个多数，对我来说，那真是一个数字。你说，这是自私吗？我想是的，但谁有能说这不是真实的，可爱的呢？假设对方是以多数之名行己之私，这岂不是更难能可贵了。
所以保留一点善意，其实就是把人当成了目的，而非手段，不然，就会剩下冷冰冰的数字了。
《姜子牙》所要告诉我们的，还不仅仅是这些，考虑到当下的语境，这也许是国家所能允许探讨的底线了吧！据说导演是个年轻人，现在想想，国家还是很有希望的。
希望不在于探讨的结果如何，而在于是否允许探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