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后，母亲就称父亲为死鬼。
死鬼壮实如铁塔，巴掌大如蒲团，表面看就是个傻大汉，其实他的心特别细，总有自己的做事理由和看法。自己和死鬼结婚以来，一直得不到婆婆的喜欢，她所做的事情，在婆婆眼里表现为种种的不满意。
公公十来岁时过继给他的二叔，死鬼的母亲与公公结婚后，她有两个婆婆，公公家虽家道中落，但许多针对女人们的礼仪却保留下来，婆婆稍有不慎就会受到长辈们的指责，日子过的不如意，公公有时会把怒火洒在婆婆身上，婆婆每天都会小心谨慎地看着长辈和丈夫的脸色，直到两个婆婆去世后，孩子们也长大了，日子稍有好转，家暴才逐渐停息下来。婆婆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的家庭中，深得上辈人治家的精髓。母亲本是农家女儿，家中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她的说话、坐姿和行走都与婆婆的要求格格不入，特别是她那双一尺长的大脚，婆婆看到就恶心。婆婆把对母亲的不满告诉给死鬼，甚至怂恿死鬼管教母亲。死鬼从小就见识过父亲对母亲的家暴，这些家暴深深地埋藏地他的内心深处，是他内心的一道伤疤，死鬼不想把这种伤害再带给自己的妻儿，但又不能对他母亲和老婆的这种关系不作为。他会等母亲心情好时谈论婆媳相处的道理，虽然她很不高兴，看着死鬼那左右为难的样子，也有意无意间改变着自己的处事方法和行为方式。
她与死鬼成家不久，死鬼就被保甲所充为壮丁，他家三兄弟，按照三抽一的方法，他家都会让他去为保甲所应差，今年与往年不同，顽固军被解放军打得节节败退，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谁还会去充炮灰去。死鬼的父亲不愿意花钱让人顶差，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去当兵。
过了五六天的时间，保长带着六个跨枪穿灰军服的人来到了家里，用一身灰衣服换下了死鬼那身老羊皮，就要把他带走。
母亲一看丈夫就要被带走，什么都顾不了，从炕上跳下地，死死地抱着死鬼的双腿，涕一把泪一把地大哭起来，就是不让他走，死鬼那崭新的灰色裤子，涂满了她的鼻涕和泪水。
死鬼本是不想离家的主，被她这一折腾，双眼红红的，就像吃过人肉的疯狗，双肩不停地抽动起来。那些当兵的一看，这还怎么能走得了。就指使保长过来拉住她，本来就对保长不痛快，见他又来拉扯自己，母亲愤怒地什么都不管了，披头散发地站起来扑向了保长，两手在他的脸上挠了起来，保长的脸上瞬时出现了两条红色的抓痕，他身后的一个兵看到王保长的狼狈劲，抽出腰上的皮带朝着她头上抽去，小娟她痛苦地大叫一声就坐在了地上，血顺着披散在脸上的头发，流在了雪白的脸上，如春天中绽放的桃花。
看着妻子脸上刺眼的血花，失去理性的死鬼扑向了那个当兵的。最终被王保长和当兵的把死鬼按倒在地上就是一顿狠凑，用皮带捆着把他带走了。
死鬼被抓去当兵后，她每天向那些从外地逃难的人群打听说，听说八路军已经包围了绥远和包头，她活在提心吊胆中，想听到死鬼的消息，又害怕听到他的消息。一会晚上，她被外面窗户上轻轻的敲击声惊醒，害怕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听到了轻轻的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那是死鬼的声音，突然喜从天降的惊喜，三个月的煎熬，她瘫在炕上淋漓尽致地放声大哭着，释放着一百多天的委曲和不甘。
死鬼当了逃兵，跑了回来，保甲所一月前已经垮掉了，没有人来追究死鬼的逃跑。死鬼回来后就与他的父母分了家，从此独立地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
那年玉儿初中毕业，考试成绩名列全校前三，本该录取进入县一中读高中，那时考试和推荐相结合，死鬼当过顽固军，历史上有过污点，玉儿的高中梦落空了。死鬼看着儿子年纪太小，让儿子再去初中复读，等待机会，玉儿生气了怼了自己的父亲：“你读到头发白了，胡须长了有用吗？”
那天晚上，死鬼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干脆穿起衣服走了出去，坐在院子的花池上，一锅一锅的老旱烟抽到了天亮，一夜间壮实的身躯也点佝偻和憔悴。
“死鬼就是心事重，什么都憋在心中，独自担着。”安静的屋内，母亲睁开茫然浑浊的眼睛，太阳从外边玻璃走了进来，屋内的小灰尘在他的周围躁动翻腾，形成了一束通透的光道。母亲看着光束中闪着亮光的小灰尘，心里涌现出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你个小尘埃，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好吗？
十年前，死鬼的身体彻底垮了，消瘦的只剩下一会骨架，他知道自己离开的日子不远了，每天强忍着病痛的折磨，每天都会赶着家中的几只羊出现在村畔地堰上，他把几只羊看作是他身后母亲的依靠，风雨无阻地日复一日，母亲多次劝阻都没有用处。
“儿家金窝，女家银窝，不如自家的土窝。等我走后，这几只羊是你生活的依靠，不要站在别人的房檐下。”这是死鬼在离开前对母亲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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