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在老家,是菜地的一种习惯叫法。依山而建的村庄下到最底是一条蜿蜒的河,水源来自极北的许多条溪流,以及村北一方水库的偶尔开闸泻水,河流自东北角往西南延伸,又往南倾斜,这弯曲的线条环绕出一块近处最为肥美的土地,于是成了全村人的菜地,每家分得一块,面积都不很大,却足以供应一家整年的菜肴,我们称之为“园”。
自然不是花园,可也有许多的花,一年四季,除却万物凋零的冬天不会有花,春日的紫色地丁、苦菜、蒲公英,都开花,盛夏时更是有各种水草开出形状不一颜色各异的花朵,凑近了都不会有一些香味,夹杂在密不透风的各种豆架瓜藤菜苗里,星星点点的成了点缀。
北方的菜地极尽其用,春秋两季种菜,春暖破冰之际,松土整地,家家户户都有人在这片开阔的田地里忙活,只需几日,一条条平齐的菜畦便有了,彼此之间虽然紧挨着并无距离,但垄间泾渭分明,自家的菜地都有数,从来不会混淆。这时候将买来的或是前一年自己留下的豆角、油菜、小白菜、茄子、黄瓜等菜种播下去,从上游水渠泄水口引下一条活水来,四下分流,缓缓引进菜畦,浇透了地,便只等发芽,缺苗的补苗,若是不缺,几个月后便有许多的蔬菜摘回家咯。
印象里种这些菜都好办,唯有土豆和山药不太好对付,土豆苗是早在开春的时候就用买回家的土豆切开了,每个有芽眼的地方都要斜切成一块,待切出一大筐,用草灰拌均匀了,放进半盛了干松泥土的大瓦盆里,铺满一层就撒一层土,最后在上面覆一层干草,撒些水,大约十天半月吧,只要不受冻,每个切块的芽眼上就会冒出一个嫩芽,待这嫩芽长到两三公分,拿到地里刨个小坑埋好方可。至于山药,更麻烦,要将菜地彻夜地引水进来浇,透地一米多方可,随后将事先截好的一米多长的高粱杆一根根均匀间隔插进地里,养好的山药苗顺着高粱杆塞进去,埋点土,如此,根茎才会顺着高粱杆直直往下生长,待秋日收山药,更要掘地到底,一根根挖出来,十分繁琐,小时候大约每年家里都会种一小块地的本地山药,炒食多半不脆,然切成菱角小块过油炸到金黄,热锅熬糖,沾出来的拔丝山药却格外好吃。
小时候我最喜欢春天种菜,大人们引水浇地的时候,因为水是从水渠引出,水渠的水来自水库,于是这细长的水流里会有许多鱼虾和螃蟹,他们或是藏在日渐丰茂的水草下,或是委身于大大小小的石块下,浑水摸鱼,最是有趣,偶尔还会有龙虾,抓回去给母亲稍加收拾,总会有一盘美味。
之后就一天天数着日子,看见燕子飞回来,斑鸠开始筑巢,柳树发芽,黄鹂鸟成群地飞来飞去,等天气渐渐热起来的时候,第一根顶花带刺的黄瓜摘下来,用井水洗了,咬一口,窗外知了响起,夏天就走到了眼前。随后是两天不摘就爬满架子的长豆角,芸豆,地里的小白菜已经吃了好些日子,白萝卜长起来,终于可以换换口味,还有小油菜,剩下的韭菜更是包子馅的主力军。
大凡农村的孩子,因为父母要忙农活,一年里总会有几个月是跟着爷爷奶奶过的,无非是蹭吃蹭喝,眼前脚后地跟着,小尾巴似的。长大后记忆里许多的美味,便是这时候所得,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中国的农村老太太能够用白菜萝卜这些简单的日常蔬菜做出什么美味,就算只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包子,平平无奇的韭菜豆腐馅料,成年后的漫长岁月里很难再追寻到那种记忆深处的味道。
在菜地里摘菜是个技术活,因为所种颇密,垫着脚钻进菜架下面,即便有风的天气,也很难吹进里面来,因而往往一篮子菜未摘满,身上衣衫已经湿透,忙不得跑出去在水沟旁捧起水来洗一洗,若是再不过瘾,跑到河边,脱了鞋下水,鹏腾个痛快再上来。
夏季菜过去之后,迅速拔了豆架瓜架,微微平整菜地,撒下青萝卜和白菜种子,这两种蔬菜是过冬的主角,大雪降落山村的时候,他们会跳上每家每户的饭桌,唱起年年不厌的歌谣。
白菜从播种到收获也要两三个月时光,等菜地里的白菜渐渐有了菜心,体型肥硕臃肿起来,气候变冷,约莫在第一场雪降临之前,把白菜起回家,萝卜也都拔了,收获之后的菜地,光秃秃的,坑坑洼洼,煞是难看,待白茫茫大雪落下,将人间的一切盖住,这块土地便开始默默孕育来年的生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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