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丙子闰年二月初六，荆北常德府。
春节刚过，天气仍然寒冷刺骨。常德不比京城稳固，刚经战乱，城中的各处冷冷清清，再无往日热闹景象，街上便是偶尔有几个行过，均是埋头赶路，行色匆匆。
小小张接到了承义门的新帖。承义帖上两行字，一行写着：常德，男，曹夜庄。另一行写着：不杀，宫刑，弃太湖原籍。
承义门的任务帖从来都是简单的一两行字，说明目标人物，其它不会多提。
小小张也从来不稀里糊涂，不管目标是谁，她都一定会将对方的生平身份查个水落石出。一来知道自己杀了什么人，二来日后有人来寻仇也知缘由。
曹夜庄，男，43岁。据传，此人面相奇特，长脸尖眼细腰粗腿，一口黑牙风流匹性，喜喝酒听曲，逢人便说些三流不入道的笑话，一月有过半时日是在歌楼妓院混过。
早年在辽东替人种植参草，赚了不少钱财。半年前，从辽东来到常德。到来后，火速购制田地，又大手笔的掷了重金在金香阁包养了一个叫其兰的姑娘，整个大半年时间里，厮混在金香阁里，夜夜笙歌艳舞，酒色灯紫，好不快活。
二十五年前，太湖当地连发旱灾，百姓无处讨活。为讨得活命，曹夜庄欲与村中一名发小，结伴进京入宫为宦。岂料半途中，那位发小按约履行自宫，曹夜庄却趁那人虚弱晕迷之即，盗走了他身上唯一的一张银票。那银票是发小用一只家传的镯子典当的，镯子也本是将来娶媳妇用的，典当了之后打算入宫后用来打点的。曹夜庄偷了银票后，还扒了发小身上唯一像样的一件棉袄，逃之夭夭，从此人间蒸发。
发小，做到这个份上也真的人间少见。
这人间的纷争仇恨，不外乎两种，一种钱，一种情。这个曹夜庄两样仇都结了。
那位发小进宫后，运气极好，又拜于手握重权的曹公公门下，如今已经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当年被欺之后遭受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这样还不报仇才是奇怪。是个人，都会记仇，尤其是功成名就后。
本来很简单，杀了人就是。可这位公公要求比较奇特，不杀人只宫刑还要千里迢迢将人带到太湖，简直累赘繁琐。
承义门赚取的佣金，很大一部份活计就是为人报仇替人消灾。这点上说，也可以说是为民除害。
当然，小小张并没有这些意识。为钱为情都好，与她无关，她只是承义门的一名杀手，完成任务就是。只要是上了承义帖名单的，就没有躲得过的，哪怕天涯海角。
十天之后，她在承德一间叫金香阁的妓院里找到了曹夜庄。
冬天还没过完，自然夜里很冷，冷得让人肌骨发僵。曹夜庄怕冷又好色，搂着美艳的其兰小姐正享受着无边风月。只是，他没料想到的是，这般活色生香温玉暖床的快活竟只是短暂的。
因果循环和现世报应，他以前不信，只是现在他瘫在地上，浑身颤抖，他信了。
小小张站在门外，允他穿上衣服，结了账钱，也替他叫好镖局，受刑后一路会保全他往太湖。至于镖局服务态度如何，她就管不着了。
常德到太湖，距离九百里。若是小小张单身一人，日夜兼程，不出十天也就到了。但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累赘，走走停停，休息餐饮露宿，水陆两路交替换用，算过来也走了二十几天才赶到。
到了太湖，按照那位公公的吩咐，已经让人提前将曹夜庄大半生里，有的没的罪行一五一十写得清清楚楚，交到了当地县衙。不知县衙的人，是出于对那位公公权威的忌惮，还是也认为曹夜庄罪有应得理应受罚，过了堂画了押便将人吊在城门上公昭示众，而且整整吊了三天三夜。
之后如何，小小张不得知，她没有兴趣。她知道自己不是来惩罚坏人的，也不来看热闹闲趣的，她只是来执行一桩任务。
三月初六，她前脚刚出太湖，便又接到另一桩义帖。
这次的任务也并无特别，上面只有几个字：顺天，秦修为。所以，秦修为便是她的下一个目标。
但前往顺天府之前，她有一个更重要的地方要去一江西广信府。江湖上有传闻，广信府也树起一支义军，而那里离鄱阳湖一两百里，并不算遥远，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当年那个人从鄱阳湖逃至广信府躲避起来，也并无可能。
三月十三日，到了广信府，她便四处打听和查实，只不过结果又是一场落空。她猜到了大半结果，只是若是不跑这一趟，多有不甘。既是证实并无此人，她也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前往顺天府了。
然而，似乎门主也早就知道她并没有及时前往顺天府，在半路上派人拦截了她，又委了另外一桩义帖给她一一目标是吴江刘定远。
承义门的信息网遍布大江南北，很多重要城镇都有承义门布下的联络点，或于客栈，或于商贩，潜藏于各行各业。所以门主对于每个杀手的动向行踪，即便没有了然于掌，也都多数在掌控之中。
小小张并不在意主人是否不悦，她在意的是何时能找到那个人。三年来，她已经走遍中原各地，任何有关那人的信息她都没有放过，然而那人仍然杳无音信，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三月末，她方赶到吴江。原本吴江与太湖相临不远，只是她身在广信，所以多费了些时间。
吴江，地处江南，位置优越，盛产稻麦，物资丰厚，渔米丝绸更是全国各地的主供之地。整座城里一派奢亮繁荣，高楼庭阁，远远望去，粉墙黛瓦烟锁重楼，富粟盛景之像。
同是大明国境，两月前她在西安府见到的景像与此天壤之别。时值西安境内发生大旱饥荒，数万百姓无食裹腹，别说野菜野畜了，连草根树皮都被挖掘啃光。小小张甚至还看到有人吃人的行为，简直惨不忍睹。
只是，她并非容易感叹伤怀之人，她也不是来解救别人的，相反她是来杀人的。
她仅是承义门的一名杀手，她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这三年来，每一个落在她手上的人，她都记得很清楚。甘宁于兴泽，洛阳顾方煜，山西蔡元睿，保定庞剑，柳州李长等等。每一笔账她算得很清楚。
杀手这行当，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杀，将来谁要来报仇的时候，她也好知道是何人。
��;��a�<�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