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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小说纯属虚构，写法参见鲁迅•《阿Q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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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主旨：并不是所有的行业都要向钱看齐，有些行业是很纯碎的工作，并不容许太多金钱的东西，如学校的老师、出版界的编辑，但是这个社会不容许人们不向“钱”看齐，因而连一心想要做好书的老编辑也因为“钱”的效益问题，而不得不为出版的落寞肩负起责任。只是，这真的是他们的责任吗？小说写到，他们并非全无责任，然而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反讽呢？出版界实则肩负着文明传播和精神引领的责任，我们都说它“日薄西山”，只是真到了它西沉的时候，我们能说这是大家乐见的事吗？又是否是一种遗憾呢？所以小说写的是一个编辑的故事，实则是对这个时代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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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是一代老编辑人的故事。
在起笔的时候，我望着窗外的菖蒲叶想了很久：该怎么写这个故事，才能既描摹出老编辑们对出版的奉献与挣扎，又不至于让读者对他们精神的种种产生误解？
这时候，我想起了曾经指导我进入出版界的阿呆老师。他原名卢逢生，是我们出版界的前辈，经他出版的“中外名译”系列丛书，曾经影响了两代人的成长——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呆”的。可是，他何以要自称“阿呆”呢？
我曾问过他关于“阿呆”的由来，他是这样回答我的：我叫“逢生”，国家培养了我，生而逢时是我的幸运，但我自觉是个笨人，应该像田间耕作的黄牛一样，努力劳作，才能对得起国家的培养。所以，我叫自己“阿呆”，时刻提醒自己是个笨人，决不能因为取得了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
对于阿呆老师这样的老编辑，我着实由衷地倾佩，但是回归到出版业的萧条问题，我又不能说他们是全无责任的。
所以，我几经起笔，又放下…几经起笔，又放下……我真怕玷污了他们的清名，又落下个胡说的罪号。最后没有办法了，就只好硬着头皮写下去……
阿呆从事编校工作已经四十年了，以年龄来算，他本该于去年就退休，可是他放不下他的工作——那是他奋斗终生的事业，所以直到现在，他仍然奋战在某高校出版社的编校岗位上。
六十多年来，他除了上学前的六个年头，几乎都生活在校园里。读书的时候，他寄宿在学校；大学毕业后，他进了大学出版社，仍然住进了学校里。
多年来，他常常对人戏称：“如果理想有彼岸，校园就是我的渡口，图书则是我的渡轮，我终生都靠着这渡轮往来于渡口之间。”
所以，论及对书籍的热爱，没有多少人比得过他的。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他以其对理想的热忱，依然保留着生而为人，初入人间最美的样子。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以书自渡”的理想，不想竟变成了思想的禁锢，时代的鸿沟。
<二>
近年来，出版业如暮气萦索的老人，每日拄杖蹒跚而行，过得非常艰难。阿呆身处漩涡中心，亦觉身心疲惫。他想起出版业昔日的繁荣，常常对月苦酌：“看不懂这个社会了，好书没人看，坏书满天下。”
朋友劝他：“呆老，未来的事就让年轻人去担吧，该休息还是要休息呀！”
他明白对方是在婉劝他退休，可是看到出版业暮气沉沉，他怎能安心隐退呢？
如今这天是变了，日月光华，依然让人炫目，只是这晴空未免过于喧嚣与浮躁了。倘使时光可洗去浮华，他是宁可殒身，也要将这世间的浮华扫净，还大地以清宁的。
所以，他婉拒了朋友的好意。六十岁那年，他以自己那烛火之光，向上级主动请缨，申请延后退休，说要干到抓不动笔为止。
老同志披肝沥血，领导听了，怎能不为之动容？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当然不能寒了老同志的心。所以，社里的领导婉劝一番，也就半推半就地暂时接下了他的申请，将他的退休年龄延后了五年。
那天晚上，他把自己的同壕战友召集到家里，声情并茂地说道：“社里批了，我还要干他四十年！”
大家受着他的鼓舞，竟把五十二度的稻花香喝成了沙漠里的甘泉水。
可惜呀，这天到底不再属于他们了。那晚过后，他们筹划了新的项目，终日埋首于书堆、稿垛里，欲用三百六十五夜的热情承续那逝去的荣光。结果荣光没有再现，失落倒是接踵而来——他们的书，最终也没能换来读者的青睐。经销商没办法，只好把书给他们退了回来。
他不明白，自己的书经过了几十年的打磨，内容可说是做到了无可挑剔的程度，怎么就卖不动呢？
翻开这些新书，阿呆贴满皱纹的老脸流露出深深的伤感，毕竟那些是他们倾注了几百个日夜的心血呀！
那一刻，他的手颤抖了，仿佛已失去触感，心也变得茫然起来，整个人如坠雾里；茶入喉肠，也感觉不到了味道。
<三>
这天，社里来了一个面试的年轻人，他作为面试官，问了这个年轻人一个问题：“你怎么看今天的出版社？”
年轻人说：“出版社就像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老书生，愈老愈僵，实力有余，冲劲不足，与社会大脱节。”
当天下班回到家里，阿呆坐在藤椅上思考那个年轻人的话，忽然醒悟过来：“愈老愈僵”说的不是出版社，而是像自己这样的老人！
虽然一直以来，他都强调出版人必须跟着时代走，所做书籍必须反映时代的发展和生活的潮流，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思想的进步，他以为只要做好书的内容，自有读者来分辨，哪里晓得如今这天下，是流言的乐土，流量决定未来的世界呢？
几十年来，他把青春和热血都浇洒到了“出版”这块热土里。然而他生存的世界实在是太理想、太单纯了，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校园里生活的几十年，接触的不过只是一个理想的现实，并不是真正的社会！
当生活的理想与社会的现实发生抵触的时候，他才幡然领悟到自己与社会脱节的事实。
他的书卖不出去，并不是书籍不好，而是生存的方式变了，消费的内容也不再和过去一样了。
做了几十年的图书，当泛娱乐到来的今天，他怎么能想得到，传播知识、引领思想的图书，居然有一天也要走上“娱乐”的道路——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而这无法接受，最终无可避免地成为了他自我禁锢的愁牢。
新一轮的招聘结束后，阿呆独自走在出版园区的绿道里。看着黄昏的西天，霞光被暮云笼罩，他感觉脚下的路是那么难走，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悲凉之感。
“是我们老了，还是时代变了？”他扶着椅背，坐到路边的石椅上，“也许真的到了退休的时候了。”
在夕阳的余晖之下，新建的出版大楼反射着即将散尽的霞光，红彤彤的，简洁、大气，早已不是当年编辑部所在的小洋楼。
他回忆过去，那时候条件是艰苦，夏日挥汗如雨，冬日手脚开裂，可是在书堆寻找真理的日子，他们却是幸福的，更觉得自己依托于出版的事业，光荣而又神圣。
“没有自由的时候，大家把书当作进步的阶梯，油尽灯枯，仍觉得书读得少；如今自由了，开放了，书籍怎么反而成了累赘了……”他想不通，心里怅然若失。
太阳落山后，天黑得特别快，才一晃儿的功夫，霞光便掩去了身影，整个世界随即掉入了黑云笼罩在暮色里。
当时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可是阿呆的眼睛却如同被黑暗笼罩一般，他看不到出路，也迈不开步子，他就挺着背，茫茫然看着前方的草坪。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出版大楼里闪出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急忙忙的，朝他一路小跑过来。
“呆老，你在这里呢，刚才您家里来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回……呆老，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那个声音忽然惊诧起来。
“哦，阿松呀，我没事，你来找我有事吗？”阿呆转过头，声音一贯地平静。
“呆老，你脸色很不好，我先扶你回家吧。刚才岑老师来电话了，问你工作的情况。”阿松说。岑老师是呆老的爱人，也是出版社的老人。
“我一会儿自己能走。来，阿松，你要不忙，来陪我坐一会儿。”阿呆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说道，“说说看，你对我们出版业有什么看法？”
“呆老，我哪敢说什么看法，我还有很多东西要跟您学呢。”
“说说吧，你不要当我是你的老师，你就当我是你的听众。”呆老看着他。
阿松有点踟蹰，他不敢直看呆老的眼睛，想了一阵后，才试探性地说道：“或许我们的书可以做得轻松一点？”
“怎么轻松呢？”呆老追问道。
“比如说，名著改漫画，现在大家都喜欢这种。”阿松说。
“名著改漫画？”阿呆回过头，重复了一句，继而是久久的沉默。
阿松见老师没有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有点不安，只好静静地坐着。
“阿松，也许是我们老了吧。”阿呆突然说道，“我知道这种书籍在市场很火，可是怎么说呢，名著之所以称为名著，是作者讲述的道理和人生阅历可以为读者带来终生受益的东西，这也是它们流传下来的主要原因。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怎么看待这个市场化或者说娱乐化的问题，我们做出版的，图书总归是有别于一般商品的，不能因为读者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对于书籍的精神引领，这是我们不应该丢弃的东西……”
那一晚，阿呆说了很多，这是阿松跟随他多年以来所没有见过的。平时他终日埋头工作，话很少，可是这会儿他竟像喝醉酒一样，一直说个不停，仿佛交代后事一样……
几天后，社里突然宣布：……呆老由于身体抱恙，需要暂时离开工作岗位……经社领导研究决定，呆老的工作暂由阿松老师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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