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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们每个人都感受过初入陌生江湖的步步惊心,如同第一次进贾府的林黛玉。
轻云出岫,缓缓而至。林黛玉却卷裹着沉痛而来。
她本是那个被上天宠爱的孩子,出身于钟鼎之家,书香之族,其父林如海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其母贾敏公侯小姐出身金尊玉贵,加上她与生俱来的灵秀,该成就一个何等自由烂漫、明眸善睐的小女孩!
叹人间美中不足好事多磨紧相连:林如海先后遭遇儿子夭折、妻子亡故,父女二人,孤苦伶仃,形影相吊,命运的无常与荒芜如同阳台上的爬山虎,恍恍惚惚间爬满了屋顶,笼罩了林家。
林黛玉就是带着这样的哀痛来到外祖母家。
长大后的黛玉一定会忆起和父亲分开的那一瞬间:父女二人,更相为命,彼此都是生命里的温暖。一朝分别,岂不痛哉?慈父谆谆教诲,小女洒泪拜别。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唯有江中水,无语长流。随着水流舟逝,泪眼相看,无语凝噎,此一行远别,暮霭沉沉楚天阔!
人的长大,有时就在一刹那。如同醍醐灌顶,有那么一刻你会清晰的感受到物是人非,童年由此而逝。并且,这种记忆往往和痛苦关联。
初入贾府的林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去,孤身行走于一个和家迥然不同陌生的环境里,谁没有过这样的忐忑时分?
到不相识的亲戚家如此,第一天走入大学如此,媳妇第一次见公婆如此,刚开始踏上工作岗位也如此,连第一次到简书这个江湖里投稿还都是羞羞答答扭扭捏捏暗流翻滚呢!
你看她的老师贾雨村进入神京后也不敢贸然进入贾府,而是先回去整了衣冠,带了小童,拿着名帖,在门前投了。那毕恭毕敬的神色岂是寄居葫芦庙时得了银两不以为意之人?
那个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刻,注定无眠,悄然坠泪,丫鬟鹦哥说是因为惹宝玉摔了玉才难过,但是除此之外,又何尝没有对父亲对家中的思念?又何尝没有处处小心的委屈和隐忍?在陌生的环境里,心情就像六月的梅雨,滴滴答答淅淅沥沥黏黏糊糊地让人不舒展,皱巴巴的心中还要盘算着,明天又要遭遇什么呢?
林黛玉就像是一面镜子,自她进贾府的那一刻,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从画卷上带着声音向我们款款走来。
鬓发如银极度悲伤的贾母
看到这个亲爱的外孙女之时,贾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身边之人,莫不为此动容,黛玉也哭个不住。
这是人间最真最纯的隔代情感,没有一点杂质的亲情。老人对于孙子辈的疼爱本就是与生俱来融入在骨血里面的,更何况还是爱女留下的孤女。
待到问及黛玉母亲如何生病如何服药如何发丧等细节之时,贾母又伤感起来:
“我这些儿女,所疼者 独 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
几度哭泣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悲,对孤女的疼惜,跃然纸上。贾母最疼宝玉众所周知,可是对黛玉的疼爱也是不言而喻的。
到后来,很多书里书外人觉得林黛玉小性子,尖酸,觉得是贾府“风霜刀剑严相逼”环境造就的。我的感觉却恰恰相反,林黛玉又被宠爱了,放松下来了,有安全感了,所以她放纵自己的性情,若不是贾母这个大靠山的宠溺,林黛玉会一直像初入贾家那天处处收紧自己。更何况,黛玉除了爱哭,也爱笑,她巧笑嫣然,幽默风趣,这种真性情只有被宠爱包围的孩子才具备。
丹唇未启笑先闻的凤辣子
这一段选入小学五年级的教材,若干年前我上过公开课。教参上有两点我印象深刻:一是说王熙凤珠光宝气,穿着太俗气;二是说王熙凤八面玲珑、精明能干、狡黠虚伪、心狠手辣、阿谀奉承、左右逢源……(均为负面评价)
若干年后,我再读起,发现全然不是那回事。王熙凤的穿着我咬文嚼字读了大半天,还是没彻底弄懂到底穿的什么。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讲究。“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一句点明了王熙凤如同仙妃下凡尘,这和“俗”字相差远去了,难道非得穿得衣衫褴褛或者素衣素面方显得人高贵素雅吗?王熙凤就是那种活得热气腾腾的人,她的衣着里透露着她对这世俗人生的热爱和投入,她是一匹猎豹,那色彩斑斓的花纹昭示着她的野性和奔放。
至于她在此表现出的八面玲珑,在我看来也不是坏。像我这样木讷不谙世事之人,一到陌生场所总会手足无措,我想玲珑也玲珑不来啊!说到底,这是一种处世的能力,让每个人心里都妥妥帖帖舒舒服服,不是谁都做到的。
“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
这段话里,她赞了黛玉,捧了老祖宗,褒了四春,哀了姑妈,并且说得自然而然,密不透风。
赞美别人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情感的表露。高高在上、心如枯水的人是不会表达的,吝啬表扬的人在我们生活中也不少见。
在讨好巴结老祖宗的背后,也确有实实在在的关心:两次携手,亲为捧茶捧果,安排生活。即使是演戏,也让人舒服和温暖。
人群中,那些来自初相识的热情和关心,看似是可有可无的,实际上是温暖心灵的亮色。
“薄情寡义”不肯出场的两个舅舅。
林黛玉在贾府中拜访了一圈,两个舅舅都没见到,这成为了世态炎凉人情冷薄的罪证。
大舅舅贾赦声名一向不好,他每次出场都讨人厌。但是,这一回里,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姐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
人未出场,这段话说得倒很有温度,特别是“不要外道”四个字的北方方言,让人觉得尤为亲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贾赦对贾敏的兄妹之情还是有的。这段话贾赦如果走出来当面说,效果会更好,读者对他的态度也会拐个角度。但是,贾赦怎么就不肯出来呢?为什么呢?为什么?
映照一下曹公那闪闪烁烁的描写,我想这一刻贾赦心里也定然不平静,他是有情绪的,这情绪不是针对黛玉,而是针对贾母的偏心和林如海的偏见。
当黛玉走入贾赦住处时,“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作为贾家荣国府的长子,世袭一等将军的贾赦住在花园改造的小院里,老二贾政反而住在“四通八达、轩昂壮丽”的大院里,原因何在?
当然是贾母偏袒的缘故。贾母最疼爱贾敏,也喜爱有祖父遗风的贾政,唯独对此长子的感情比较复杂,贾赦的心中,是有隐痛的:既然你们对我冷漠,我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
再看林如海把贾雨村推荐给了贾政,附带着的一番评论:“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
林如海清浊自明,很显然是不屑于和“膏粱轻薄”的贾赦往来,在这一点上,贾赦是不是也有觉察?
至于二舅舅贾政,那天斋戒去了,不在家,自不能相见。后来为大观园题名字,林黛玉拟了几个,贾政都赞着说好,一字不改全部照用,说明对这个外甥女还是欣赏有加的。
03
这一天,唯独对于不谙世事的贾宝玉,像是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
宝玉还是懵懵懂懂的孩子,回屋转了一圈换了衣服回来看到妹妹,信口胡说了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难道那个三生三世的还泪传说是真的存在?
我认为曹雪芹并不是想赋予这份爱情神话的浪漫色彩。我们今天读《红楼梦》,是跟着人物的脚步走,沿着时间的脉络慢慢透晰人生的悲欢离合。而曹公呢?他早经历了沧海桑田,星转斗移,他是以过来人的眼光看林黛玉初进贾府的。
曹公的生命里一定也有过一个黛玉,一个让他刻骨铭心又擦肩而过的姑娘,经历了悲欢离合生死离别之后的曹雪芹是怀着大悲痛,无数次地回忆初相见的那一天的情景。模糊的画面慢慢清晰起来,眉眼也慢慢明朗起来,灵魂已经有了生死相依,那么一定是前世的缘分。再慢慢回忆,好像初相见那一天就认识了一百年。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轻云越飘越远,心儿也随云散去,终归万事皆空,世事如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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