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休憩

来源：公众号 龙只

作者：南斋居士

在众多的地板砖颜色中，艾丝惟独钟情于海洋蓝色。面对蓝色的地板砖，艾丝永远能回忆起十年前她挑选地板砖的那些遥远的中午和下午。那时，她还住在军区的家属院，七个家庭组成了她们的大杂院，所以唯一向往的就是一套楼房。也许是平房砖头地里的那些湿湿虫，加剧了她对于平房的讨厌。艾丝是个洁净的人，每天想把砖地拖干净。可是，拖地勤了，就会潮湿，经常冷不丁从某个角落里跑出一个或者两个肥肥的湿湿虫。而这个时候，她尖叫一声，丢下拖把，比湿湿虫跑得还要快。当她平静了心情，再次返回来拾起拖把，或者将艾池拉来处理湿湿虫的时候，它们早已经逃之夭夭了。往往是她比湿湿虫还显得愚笨，他总会说：“一个湿湿虫，有什么可害怕的，一脚就能蹂死它。”艾池说这些话的时候，艾丝的心里总是在起鸡皮疙瘩。她从小就怕虫子，不是一般的怕，而是特别地怕。春天柳树上掉下的毛毛虫，是挡在她上学路上的障碍。别的同学都能大踏步走，她不敢，小心翼翼地看清楚没有毛毛虫才敢下脚。而乡村的路上，两边都是绿荫荫的柳树，满路都是毛毛虫。等到她慢慢地踮起脚，绕过毛毛虫，多数是已经迟到半节课了，她只能被罚站在教室门口听课。夏天的雨季，路上的蚯蚓也是她上学路上的麻烦。最让她忘不了的是五年级时的同桌，叫红梅。有一次，正在上课，红梅嘴里竟然吐出了一个像蚯蚓一样的长虫，吓得艾丝从此不敢正视同桌的嘴，生怕又会跑出一个蚯蚓虫子。等到她成为少妇之后，大米或者小米里生出的虫子又是挡在她生活路上的困难，常常要等到艾池回来以后去捉。艾池一点儿也不怕，他能用手捉出来，故意拿给她看，然后当着艾丝的面，将虫子分解，并且一边分解一边骂虫子：“谁让你跑出来吓唬我的老婆，看我怎么收拾你……”后来，艾丝将地上的湿湿虫与米里的小虫子都归结为平房潮湿的缘故，嚷嚷着要换楼房。

七年之后，艾池才在单位集资了一套一百零四个平方米的楼房，楼层也最好。在楼房还是个水泥框架的时候，艾池就带艾丝看过三次。每看一次，她就兴奋一次，做梦一次。每次做完梦，她就问他：“什么时候能搬进去呢？”艾池说：“哪有那么快，到明年了吧！”关于这样的对话重复过无数次。一个夏天，艾池说，快要铺地板砖了，咱们过去看看吧。那是一个下午，艾池和艾丝带着活蹦乱跳的儿子，看遍城区所有的地板砖，除了大理石的价格昂贵以外，其它的都没有看中。就这样，总是空跑一趟再空跑一趟。大致看过五次之后，他和她都不提地板砖的事了。有一天晚上，艾池说：“随便挑一块吧，哪有那么费事！”艾丝说：“我想挑一块我喜欢的地板砖陪我一辈子。”他和她都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那就找机会到西安去购买吧！”

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艾丝随艾池单位的六户人家去西安购买地板砖。当她站在明亮得如同镜子般的一款地板砖面前时，心里洋溢着一种喜悦。一看价钱，太昂贵了，超过了她兜里钱数的一倍。可是，艾丝就是喜欢这一款。她知道她想拥有它了，又不好给艾池单位的领导说。于是艾丝偷偷找机会给艾池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说了自己奢侈的想法。艾池说：“那你先乘长途车回来吧，钱的事我托付给单位的一位朋友。”就这样，艾丝购买了她喜爱的地板砖，以至于后来他责备她说：“你选择的地板砖远远超出了单位领导的价格，有点过分。”艾丝说：“我才不管这些呢，我只选择我喜欢的，没有考虑那么复杂的东西。”尽管她无法和他领导的消费档次相提并论，但还是奢侈了一回，就因为喜欢海洋蓝色。地板砖一购回到单位，就引起了他们的议论。铺地板砖的日子，家里格外拥挤，人们都来看地板砖颜色的效果。经过十几年之后，海洋蓝色依然鲜亮如初，没有一点儿破损，艾丝也越发珍爱它了。

每次回家，艾池和艾丝就像置身于海洋之中，一股清凉的感觉从头到脚一直于蔓延到心底。无论在外有多累有多不顺心，一回家，心就格外清净，如大海中的止水一般。心静如水，静中生慧，艾丝完成了心灵感悟的习作，剖析了自己的过去，确定了现在的奋斗目标和生活理想。她清除了心灵上沉积的垃圾，解除了思想上的许多套子，轻装快行，潇洒随意，体会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境界。每次看到海洋蓝色，她就像看到一个没有任何涟漪的海面，自然联想到那或许就是现在的心境，风吹不皱，雨打不碎，投入一块碎石也能刹那间恢复平静。她默默地将心火内敛，让它蓄成一汪静静的沉寂，冰凉成一滩湛湛的深蓝。

置身于海洋蓝色的地板砖中，那是一个无比清幽的环境，连同心情也是宁静的。即使天天面对的是自己的影子，也能平静地吃饭，平静地饮酒，平静地睡觉，平静地读书，平静地写作。在一段特殊的日子里，艾丝的心有点碎，每天躺在床上，看着蓝色的地板砖，找到了答案：人在江湖，就好比人在大海一样，随时都会有风浪，暗礁。在感情漂泊的日子，艾丝也从地板砖里受到启示：情感来时如涨潮，情感去时如退潮，潮起潮落是很自然的事，无须惊慌和彷徨，不妨在涨潮时捕捉一些美丽的浪花，在退潮时拾几枚彩色的贝壳。就这样，她沉浸在蓝色的海洋中度日，深沉，祥和，宁静，清澈，把一切欲望凝滞成平静，把一切思绪冷冻成文字。她懂得了日子就是这样在静静地过，静静地熬。熬过的日子才叫日子，熬过的人生才叫人生。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款蓝色的地板砖始终保持了最初的那份光亮，再也没有烦人的湿湿虫出现过。艾丝却想如果有一只跑出来，也许会成为蓝色的海洋中的一个海市蜃景，会将一个倒影成两个。而她，也许不会再害怕了，她会欣赏，在欣赏蓝色的地板砖的时候，连同湿湿虫一块欣赏。

人的一生，也许会嫌弃许多东西，也许会接纳许多东西。艾丝选择了蓝色的地板砖，能与自己欣赏的地板砖一同面对生活中的风浪，将它作为一种蓝色的休憩地，也算是她人生的一种睿智。在蓝色的海洋里，休憩，再休憩，就能抵达一种圣洁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