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良心的人

信子是我所知道的村子里最有出息的人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一步一个脚印地从贫瘠的乡村跋涉了出去。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考上了大学，后来上了研究生，再后来就是博士、博士后。现在在省城一家知名学府工作。信子一路走来看似从未经过挫折，他的一切都注定只是时间问题，他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我小时候见到的信子是这样的，鼻翼上架着一副厚厚地像玻璃瓶底的眼镜，遇到人就讪讪地笑着。

但是村里闲聊的人都在背地里叫他“傻子”，我曾好奇地想一探究竟，结果惊讶地看到那些人全部都是雷同的表情，他们会扭动脖子偏着脑袋，深深地眨眨眼睛，鼻子里随即“哼”出一声，再朝我撇撇嘴，轻蔑地干笑一声，嘴巴里随即蹦出两个字“傻子”。这些人中尤以他的亲嫂嫂最甚。

我很不解，傻子能考上大学吗？能一路飙升拿下中国教育界的最高学历吗？

妈妈告诉我，信子见了村子里的人从不打招呼，逢年过节回家带给哥嫂的礼物很廉价，我恍然大悟。

可是我却清晰地记得那年初中的暑假，我去省城伯父家，途中偶遇信子，彼时他还是一个大学生。

虽然我们很少见面，但当时他还是认出了我。那日阳光灿烂，信子在暖阳的照耀下温和地笑着朝我走过来，低头轻问“去哪儿呀？”后来长途车过来了，信子像个大哥哥一样帮我拿行李上车，因为车上基本满员，我和信子被安排在了一前一后相距甚远的座位上。

在车上，我看到售票员走到了后排的信子那儿去收车费，再径直从我身边经过，好像没看到我一样，快要下车的时候，我走过去问：“车费多少钱？”

“那个人给你付过了。”售票员瞟了我一眼。

我朝后边望去，信子这时也正朝我这边张望着，看到我看过来，就笑着点点头，车到站了，我摆摆手下去了。这一别，如今算来已有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了，我每每听到他们议论信子的事情，都是无一例外地前几句有着惊叹，信子在市师范学院任教了！信子单位分房了！信子调到省城了！信子一篇论文就挣了5万元……后面却是酸酸地来了句，“那个傻子，光知道念书。”

信子嫂子当时如果在场的话肯定会接一句“有什么用？那个没良心的！”

信子是他们眼中典型的鱼跃龙门，却忘了本。

我不知道信子是凭借着毅力还是自己的聪慧，一路杀了出去，成为了我们村里，乃至乡里，县里都屈指可数的人。我只是知道信子每年会暑假回带着妻儿回乡，给老母亲一些钱物，再抛给我们一些震惊的信息。留下的却是乡邻的羡慕嫉妒恨，以及嫂子的失望以及谩骂指责。

他留给人们的最终定义竟是“傻子“，”那个没良心的人“！

我知道信子一路走来都是靠自己，不像现在的孩子，父母好不容易供着上完大学了，还要操心着给买房、装修、娶妻，管孩子。我相信信子原本也就只是个普通的人，他只是一直在单枪匹马地奋力拼，可能舍弃过儿女情长，舍弃过花前月下，舍弃过和同伴在一起疯狂玩耍，舍弃过很多很多，才有了今天的信子。

而他本该最和蔼的乡邻，最亲的人，却成了他前行路上的看客，没有鼓励，没有赞美，只想无端索求。

我相信每个人都是在自己的轨道上负重前行，信子也不例外。

所有的事故人情，信子肯定懂得，只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不争不辨，他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终于，他离我们越来越远，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