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在看到的一瞬,所有的光亮消失在尽头,氤氲在大鱼失去生机的残破躯体里似乎在准备着什么。川生听到那被冲乱的呼吸声又重新聚集起来,平静而又整齐,像是某种原始的祈祷一般。而川生的目光所及之处都完全黑暗下来,只剩聚集之处渗漏出来的微光如遥不可及的火堆,还有身旁三花脖颈处依旧闪着淡淡微光的鱼鳞纹样将有些令人恐惧的黑暗一切为二。
“然后会怎么样。”川生听着自己的心声,但感觉到这从未脱口而出的声音在这里的各处都开始回响起来。
“这是什么?”川生听到类似于沸腾的声音传来,紧随其后的就是阵阵热浪,还有不停自身后吹来的气流。
“真的开始了。”
三花的话音刚落,那汇聚到大鱼体内的光流就带着灼烧的气息如溃堤的洪水般从道道裂隙中一涌而出,将那热浪翻腾至四面八方。各种色彩混合起来沿着那褶皱般的裂纹回流,把整个空间都涂抹得明艳而又有些恼人。
那三只角随着色彩和热量的波动开始像树木一般生长,从顶端分离开而又在延伸的过程中不断交织在一起,不用多时就以一种对称的姿态横贯了所在的整个平面,像是钟面上的三个指针一般开始缓慢旋转起来。
“这就是。”川生感受着身旁所发生的一切,不管是那光热还是如巨树一样的角,都深深地震撼到他的内心,“庆典吗?”
“对。”三花闭起眼睛仿佛在全身心地享受着所身处的热闹里,“那东西很像你们的钟对吧。”
“嗯,这也是用来表示时间的吗?”川生的眼底倒映着在斑斓如焰火的光芒中移动起来的所谓“指针”。
“不过它度量的时间远超你的想象啊。”三花松开二人的手,在半空中点着脚尖,像是绕着川生跳起了自编自导的舞曲一般。
“这是?”川生没有理会自娱自乐起来的三花,反而将注意力移到了脚下。他发现在遥远的那一边隐隐约约露出了城市的景观,自己就像悬浮在天际线一样观望着建筑的倒塌而又重建,生命的死去而又新生,季节的离开而又重返。最后那景观的异变放慢脚步,形成了高矮错落的建筑,盘旋在天空中的环道,还有那无比熟悉的——白色高塔!
“头顶也有哦。”
川生顺着三花的话抬头看去,与脚下的世界不同,头顶所倒映出来的影像一片昏暗,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和勉强所能看清的,身披破旧衣裳的蹒跚人影。他们都手拿着高跷,而整个腿部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畸形,而面部就如同被纱布包裹了起来,只剩下了含糊不清的五官轮廓。
这些熟悉无比的景象契合了川生的记忆,原来自己所亲眼见到的,就是这些如海市蜃楼一样的世界吗?
“这是......”
“这就是庆典的结果——新生的世界。”三花不等川生问出口就说出来了他所渴求的答案。
“新生的世界?那我为什么早就看到了?”
“笨啊!”三花绕到他身前,轻敲着川生的额头,“还没反应过来吗,这就是用你的内心为原本才诞生出来的啊。”
“我的内心?”
“对,一切都是从你的心中发源出来的。”三花一边用如悄悄话般的声音说着,一边像是下楼梯般轻巧地倒退着,川生在她面前,跟紧她的脚步想要听清真相,“说不定连我都是呢。”
“我的心中?”川生将手掌抚在胸口,像是在救助他人时急切地去感受那心跳一般,“能从头开始说清楚吗?”
“我知道我知道。”三花闭着眼,双手握拳在耳边摇晃了几下,就如同在庆祝着庆典的成功举办,“就从那天下午说起吧。”
“我在石滩上等了你很久其实,只不过你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发现罢了。”三花露出略带善意嘲讽意味的笑容,“话说为什么你们都爱跑到海边,我天天看海,还泡在海水里都没感觉出什么名堂。”
“你居然在那看了那么久!——话说天天看海肯定不会有什么感觉的。”川生的语气带了些被看到隐私而所生发的羞怯与恼怒。
“然后,我把一个东西放进了你的脸颊里,还记得吧。”三花没理会川生的气恼,只是继续自己的话题,“每次当你‘看到’什么的时候,会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吧。”
“确实,我感觉到皮肤里有水流在旋转,还像耳鸣一样听到了声音。”川生摸着已经没有任何神秘隐藏在其中的脸颊,“川去老师也有吗,他还把他的那个放进了我的手里。”
“他啊,他和你一样。他的那位将大鱼的一只角放进他的体内,将他选成了主角——我也是把大鱼的一只角放进你的脸颊里了哦,不过吗,这已经是上一次庆典的事情了。”三花歪着头,想要回忆起关于川去的事情,“但是嘛,他好像失败了,没有完成庆典。”
“为什么?怎样算是失败了?”川生也在回忆川去的所作所为,想要找出能回答自己问题的蛛丝马迹。
“具体我也不清楚啦,那是他和他的那位所发的故事,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了。”对于川生的第一个问题三花表示无法回答,但是却讲起了第二个问题,“失败嘛,我说过的吧,这是一场关于诞生和成长的庆典。
“所谓诞生,就是像现在这样,新的世界就在你我的脚下和头顶开始生成,而构成这新世界的一切都植根于你的内心,只有你愿意解开心结,把让真实的心声回响起来,才能让这新世界构成。而成长,就是对于你来说,一方面大鱼的角会赋予你感知的能力,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消失,另一方面就是要让你对过去的一切释怀。”
这时三花停了下来,像是在安慰着川生一般:“这些可都是变成大人必备要素。”
“川去老师没有变成大人吗?从某些意义上。”川生的语气带了些悲伤。
“对,而且他还没拿回自己的记忆——肯定很痛苦吧。”三花也叹起气来,“所以在你们刚出海的时候,他才会想着要保护你不去接触这些新世界吧。不过,照他最后所说的话来看,应该是在死前才得知了一切吧。”
“这样。所以川去老师才会一直在研究这些吗?那“狂热的研究”,不管是对大鱼或者海洋什么的,都只是为了找到自己的记忆吗。”川生在三花的视线下沉默良久,好像是困在某种心境中难以释怀,“那所谓‘感知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你知道的,人的语言是匮乏的,会遗漏掉许多信息,所以我们都通过海风来传达想法,就像那时把你们都呼唤过来一样。”三花说着,“不管是吐出话语还是肢体接触,总有难以得知真相的时候——所以那‘感知’,就是洞察他人的内心,能够与人感同身受。在那些新世界里历险的时候,你也应该感觉到了吧。”
“我不清楚。”川生逃避着三花的问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川去身上,“所以为什么要让我们出海,为什么要让我们进入那些世界,想要我的心声的话,直接来取不就好了吗?还害得川去老师......”
“因为需要你‘看到’,需要他来归还,还需要你离开。”川生话音未落,三花就接了起来,解释起了那暧昧难懂的说辞,“因为要‘看到’。如果你没有在大海上真切‘看到’,再怎么样强烈而又澎湃的心声都没有用,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蒙昧的状态。只有你亲自来到庆典,才能‘看到’这一切。你不来看,什么都没有。而且,对他来说,归还大鱼的角也是必须完成的使命,是从开始就注定好的,如同最原始本能一般的冲动。”
“川去老师失败了,他的角也没被你拿回去吗?”
“都说了是他的那位啦,不是我。”三花有些气鼓鼓的,像是听到了男友说错话的少女,“而且,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主角都需要带着一只角回到人世,这既是世界的法则,也意味着他需要指引下一位主角的到来。”
“你看到了吧,大鱼的角生长成了标注时间的指针,但你必须带走其中的一根,只有这样时间就会慢慢停滞下来,这样那些新生世界才不会无节制地成长下去,才会顺着规律逐渐走向灭亡,这是为新的诞生埋下的伏笔,是你必须完成的。”
“但你们为什么没保证川去老师的安全啊。”川生无视了三花长篇大论地解释,说出曾经被压抑起来的真实想法,“这种庆典未免太血腥......”
“我说过了,那些世界都是你内心的景象。”三花反驳着,“你不应该从自身找找原因吗?”
“我?”川生被那些话惊住,停下脚步弯下腰用手掌摩擦着脸庞,“难不成,难不成是因为我对川去老师抱有的敌意?因为他是余老师的未婚夫?因为我也对余老师抱有好感才会想要他消失?所以,所以他才......”
“好啦,没必要太自责了,其实你也记起来了吧,不是有人说过他本身就身患重病吗?”三花看着快要崩溃的川生,及时地出言宽慰他,“本来他没有多少寿命的,只是因为要来履行自己的使命,才会被大鱼赋予额外的生命。你也感觉到了吧,随着你们越发靠近,他的情况就越差,也就是说等到他归还角之后,也就会死掉吧。”
“就算你这么说,就算是这样......”
“好啦,这是我从你的船上找到的,我自己也尝了尝,虽然不好喝,但感觉能让你舒服一点。而且他说了要留给你的。”
川生被三花的话所困惑,抬起头却只看到一罐川去带上船的啤酒,那拉环已经被三花打开,还残留着一些酒水的痕迹与泡沫。
“不好意思我私自打开了,但我的嘴巴没有碰,你可以放心喝。”三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
“等到你什么时候长大了,就来找我要这罐啤酒吧。”
本来已经私自尝试过味道,但曾经的场景突然在此时浮现在眼前,川生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我真的长成大人了吗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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