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

作者: 博冰 | 来源:发表于2023-03-01 20:47 被阅读0次

    跟老婆结婚已然二十一年。这篇日记,是这二十一年的回顾。

    当年,老婆在织布厂上班。织布厂女工多,我是陪一个朋友去相亲,当时老婆也在。我俩没说一句话,但是对视了一眼。我当年二十三岁,是一个害羞的大男孩。这不是我刻意描述自己,实际上,我就是那样一个人。我的朋友也都是说我过分腼腆,说我:“你这样性格,能娶到老婆吗?”那一天,我仔细地看了未来的老婆,虽然只是瞬间的一个眼神。她恰好也在看我,看见我看她,温情地一笑,眼神随即错开。我确信她对我有好感,而我,对她同样如此。

    心心念念她有一个月,终于有了见面的机会,还是陪朋友去织布厂女工宿舍。我自己,是没有胆量走进那栋五层楼房里。楼房很简陋,狭小的楼梯和走廊里,连只灯泡也没有。因为白天上班,我们通常都是在晚上去。当时朋友也是刚谈女朋友,一个人大约有点儿羞答答,就让我陪着。我和朋友摸黑上楼。我们要去三楼,从一楼开始,就听见女工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夹杂着她们清脆悦耳的笑声。当年,这些说话声和笑声使我们那样紧张,从脚步踏进楼道里,心里就开始盘算要怎么说话,怎么对付朋友对象的宿舍里八个人十六只美丽眼睛的注视。她们或者会取笑我们,或者会问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问题,或者也会叽叽喳喳说话,对我们爱理不理。但是,那些说话声和笑声是悦耳的,我和朋友既紧张又兴奋,怀着幸福和不安,一手扶着木制楼梯扶手,一步一步走到三楼,走进她们的宿舍。

    女生宿舍的女孩们很懂事,当你跟你的女朋友只是刚认识,她们就会取笑你,确切地说是帮着她们的朋友来刁难你、审问你和考察你。如果你跟女朋友很熟,或者已经确定关系,她们就会找个借口一个人接着一个人陆续离开宿舍,给你们美妙的独处的时间,除非你们要出去,她们才会故意笑着挽留,大笑着送你们出门,还故意叮嘱说:“早点回来啊,不然不给开门啊——”或者:“不要操之过急呀,小心身怀六甲……”这些女孩子们聚到一起,脸皮很厚的,所以总能让你出洋相,窘迫地说不出话。但是,也有恬淡安静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我去她们宿舍,敲了门推门进去,一声不响,我以为房间里没人,但是敲门的时候明明听见有人说:“请进。”进门一看,女孩们各自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有的看书,有的织毛衣,有的在抽扑克牌玩。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消遣的方式并不整齐划一。怪怪的感觉。好在还是有人对你笑笑,招手让你过去坐在她的床边,但也只是小声说话。后来知道,她们宿舍一个女孩子失恋了。女孩子们住在一个宿舍,也就是知心朋友,大家休戚与共,同喜同悲,一个人失恋,大家都很伤心落寞。

    我的老婆住在下铺,每次去,朋友坐在他女朋友的床边,我坐在老婆的床边。前几次都是坐在她们宿舍的一条小木凳上。有一次,大概是第三次去她们宿舍,我鼓起勇气坐在老婆的床边。当时她倚着墙,伸着腿,腿上盖着一条花褥单。看见我坐在她床边,她往里边移动一下,腾出更大地方给我,还把伸着的双腿在褥单底下收起来。她在用毛衣针织手套。她把织了一半的红毛线的手套连同毛衣针放一边,双手抱膝坐在那里。她冲着我微微一笑,我们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而我,坐在她的床边,也算是获得她的首肯。她的微笑只有我看见,当时,她是缩在床铺里边,对面的女孩根本看不到她的正脸,而上铺的朋友更是看不见。

    老婆个子不高,很苗条。她是一个本分的农村女孩,丰润的圆脸庞,小辫子,稀疏的前刘海。她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你的眼神,正如秋波潋滟的湖水,而那飒飒的刘海,仿佛岸上的垂柳。每次看她,即使今天,我都有这样的感觉,好像面对着一湾清碧的湖水,那是一个黎明,天色微亮,湖水泛着清波,岸上垂柳的柔软的枝条随晨风曼舞,在水里的倒影,正如她的刘海在她的一双大眼睛里的景象。她的嘴唇的弧线上翘,总是微笑的样子,好像跟你撒娇,却又带着几分倔强和执拗,意思不认可她的撒娇是不可以的。她是肉嘟嘟的小下巴。跟我结婚以后,有几年她瘦了,那个好看的小下巴变得尖刻,刀削斧凿一样,一度使我伤心。那是生活的不易在她的脸上形象地展示出来。好在,后来,她胖了些,一如曾经。

    结婚是在早春三月,是老婆那边请人择的好日子。其实,说是请人择日,不如说就是我的岳父大人的意思。他对我说:“过来三月,农田的活就多了,亲朋好友都忙起来。你们办喜事,要么趁早,要么秋收以后。”我没敢发表高见,但是心里就想:“那就趁早好了。”

    后来果然是趁早。

    和老婆结婚以后,她上班,我辞职做了一个小生意。那时候家境不宽裕,从购置新房到结婚,欠了许多债务。我做小生意的本钱,也全是借来的。小生意做了半年,入不敷出,用“惨淡经营”形容再贴切不过。媳妇为了挣钱,在织布厂加班加点,工资用来还债。大概有三年,我和媳妇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里度过来的。那段日子,媳妇瘦了,我也瘦了。即使这样,她毫无怨言。儿子也是那时候出生的。媳妇在家里休了一个月产假,然后就上班了。

    后来,生意有起色了,媳妇辞了工作,帮我搭理小店,收入不是太多,但也还过得去。

    现在,儿子读了大学,媳妇还是适中的身材。她操持家务,陪我看店。在店里,没有顾客光临的时候,我俩就说点闲话。没有话说的时候,玩一会儿手机。有时候,我看她,发现她也在看我,飒飒的刘海后边,那温柔的爱慕的眼神,我多么熟悉!

    二十一年前,正是因为妻子这样的温柔以待的眼神呵,我深深地爱上她。岁月静好,她已然中年,曾经乌黑的头发隐约有了白发。第一根白头发,她让我帮她拔了去,后来,又发现两三根,还要拔。我散开她的头发,才知道那何止两三根呢。我象征性拔掉一根,对她说:“没有啦。”她说:“你骗我!”

    早上梳头,她说:“还有哩……”让我看。我轻抚着她柔软顺滑的头发,说:“我看看,在哪儿,在哪儿……”她就对着镜子吃吃地笑起来。

    后来,早上梳头的时候,她还说:“你看,这儿有一根,这儿也有……”再后来,她就不说了。

    我何尝看不到呢?随便往她的头发上瞄一眼,也就看见了,白如银丝的发,那么显亮,伤着我爱恋她的心。她的发型,还是曾经的规矩的马尾辫,飒飒的前刘海。也总是在那如拂堤垂柳的刘海后面,她的温柔如水的眼神,一如我初见她的时候的秋波潋滟,她的纯情的少女的心,使那眼神始终澄净,深藏着爱恋与包容,亦不乏几分倔强与执拗。

    也总是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鼓励我前行。二十一年风雨兼程,我爱她,一如往昔,或者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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