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处所

已经多年没有在老家的窑洞里住过了，这次随父亲回到家中整理旧物，看到老房子的屋檐上出现了许多很深的裂缝，院子里也长出了杂草，长势极其旺盛，想要走进屋里去实在不易。门上的锁早已布满锈迹，钥匙只能伸进去半截，幸运的是，在往锁芯里倒了些食用油后终于可以打开了。

一进屋内，着实令我吃了一惊。十多年不曾睡过的土炕上落满了灰尘，随着开门的那一刹那，灰尘随即被卷起，弥漫在整个房中。不知从何时起，蜘蛛就在房内的角落里安了家，蛛网密布。作为这里的新主人，它们看上去并不欢迎我的到来，先是呆立着不动，见我还未离开，继而又朝着我的方向爬过来，似乎在向我宣誓捍卫它们的领土。不过，我无意打搅这些小家伙。

老家的窑洞冬暖夏凉，最适合在夏天的夜晚乘凉了，尽管怀念年幼时睡在炕上的悠闲时光，但我实在没有办法在这样的环境里陪蜘蛛过夜，只好作罢。收拾完我们需要的东西后，我和父亲便锁上门离开了。走出院子，忍不住回头看我曾经住过十多年的老房子，心中不免升起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之感，这还是我童年时代居住过的家吗？

心里实在是困惑，我们在农村生活的时候房子还是完好的，院子里也干净地没有一丝野草，为什么离开几年后竟会变得这般破败了呢？一般来说，有人在居住，难免就有损毁，而人不在，自然会保存得比较好。但是，为什么这样的逻辑解释不通呢？

回去以后，我跟母亲详细讲述了老家的巨大变化，本以为她会感到震惊难过，毕竟，她对老房的感情要比我深得多。然而，母亲一番不同寻常的话让我感到诧异。

“房子就是用来住人的，人在时，可以经常打扫整理，不会那么快破损。人要是不在，没法时常收拾，再好的房子也会变得破旧了。院子也是留着让人踩的，每天都有人走过，生命力最旺盛的草也长不出来，只要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去踩，它们自然就会趁机疯长了。”

母亲的文化程度并不高，但多年乡下生活的经验让她对这些常见的现象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这是我未曾亲身体会的。

其实，一所房子也有它的灵魂。有人居住，总少不了日常的清洁爱护，在不经意间便为身居的处所注入了活力。主人若对生活讲究，房檐上即使偶尔因日晒雨淋出现裂痕，也能够及时得到精心地修补。院内的杂草或许会在雨后偷偷从土里冒出来，但很会就会被人小心清理，不会任由其生长。

主人要是个爱花之人，外人离得很远都能嗅到从屋内散发出来的芬芳。倘若主人并不勤于打扫，生活的琐事也不能整理得当，但至少不会令讨厌的蜘蛛在屋内安家与人争夺地盘。然而，失去了主人的房子，便再也没有灵魂可言，只剩下空荡的院子被荒草占领。

不只我们家是这样，近些年来，村里人外出打工，很少回来居住，村中的老房子大都年久失修，沦为废弃的宅院。那被人遗弃的处所，空有房子的躯壳，灵魂却早已遗失，成为各种动植物的落脚之处。

离乡这些年，对老家的情感似乎变得淡薄了。作为农村旧房的主人，并未承担自己应尽的责任，任由它独自经历风吹雨打，走向衰败，想来心中就有一种难以释然的愧疚感。而它再不是那个承载着我年少时代欢声笑语的灵魂的处所，就像那些永远逝去的少年时光，曾经快乐而温暖的家的感觉再也找不到了。

想起回乡当天在房内的角落里看到的那几只蜘蛛，不知它们在独自看管这间偌大的房屋时，是否也会感到深深的孤寂与冷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