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弋一
弋一/拍摄/于无数个白昼在追求卓越和安逸生活的两条路中,被迫走在前面一条路上。
命运像是有根线,牵着人往前走。人一分钟也不能松懈。停下来,意味着许多人与你一同停下来。
常常对肩上这种责任感到怅然若失。
在许多人面前,25岁后的人,全部应当是稳健、能承担的成年人,人总这样,被迫长大着。
可我不想做一个拥有责任的大人,我只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与相爱的人一起,生一个可爱的娃娃。
01
大自然的田园,初秋融化的河流,险峻的高山,广袤的平原——那些年少竭尽所能想要追求的险远和美景。
在沿着洮河岸边连续奔袭15天的路上,令人感到漂泊。高速公路上来往的大货车呼啸着从小汽车旁边驶过。车子被震动地摇曳着。
车上大部分人都沉沉睡去,颠簸的草原荒凉且看不到远方——是啊,我们正在前往远方的路上。
没人知道,大货车为什么要走那样的道路,总之在没有清晰界限的旷野上,货车司机与我们一起赶着路。
必须绷紧精神,要求自己不能与整车人一同睡去,只能不断跟师傅聊着天。实在没有话题的时候,便连续问着:“师傅,要喝红牛么?师傅要喝咖啡么?”
身边两个男孩睡觉时有轻微呼噜声,我夹在中间的位置,没有安全带。
但前方的路况在我眼前更加清晰宽广,内心的恐惧,也随着视野的宽广被加强。
在这样的群体里,性别是不重要的,顶多是多拎一个脚架或少拎一个脚架的区别。
时间久了,人对一切景色的迷恋和好奇,都演变成对整个流程的担心。
时间是被切成块的,往往是在路上就预支了自己的明天。山里经常是没有信号的,人可以在这种行程里,对手机和沟通的需求变得最低。
夜幕低垂的时候,旷野的星空那样辽阔。
野狗的叫声此起彼伏,树林里迅速穿过的黑影,让人有一瞬间觉得是狼。害怕的时候,没有停住脚步,反而努力地,又朝前走得谨慎而快捷。
出来后把恐惧跟男孩子们一说,大家咯咯咯地笑着:“那是狗啊,你笑死我了”。我也一起咯咯咯地笑着。大伙围一堆抽着烟。
末了,一旁无聊的我倦了,就回到房间整理几十G到几百G不等的素材:原来那么多镜头不能用。再悄悄整理了场记,把素材归类,写拍摄计划,整理补拍镜头。
这样的日子重复多了,个体全部属于集体。
渐渐地,再美的风景都被工作框定着,再无聊的场景也必须发现其中的美。工厂里机器轰隆隆地震动着,发出说不清的刺鼻气息,工人们大多带着口罩,防止灰尘进入鼻腔引起尘肺。我们赤裸裸地看着漫天飞舞、肉眼可见的毛絮。
片刻失神后,被大家那一句“大致拍什么内容”唤醒。
几十分钟后,结束这段工作,我们穿着沾满尘土和毛絮的衣服,提着一堆机器,风风火火、成群结队地走入四星级酒店。
出去时,我们是个体面人;进来时,我们仍是个体面人;过程中,我们活得像动物。
无数次重复着这样的体会,并在大家面对一桌美食或琳琅满目的自助餐时,消散在彼此无关紧要的聊天中。
02
旅途不再是旅途了,是漫无目的的生存。
那些遥远的山川、海洋、湖泊、田野,焕发着属于大自然的原始野性,时刻让人敬畏着。走的里程数越多,越有许多个时刻发出灵魂拷问:是不是会就这样,把整个生命付出在路上?
司机师傅从一开始每开2个小时停一停,到后面主动建议歇在过路的镇子上。
那镇子小的好像只有一条主要街道,四处林立着几家破落的旅店。我们就要歇在这里——没有卫生间、热水澡和一切城市景象的路上。
“大哥,卫生间在哪儿?”质朴地抽着烟的大叔,手指裂缝里有洗不掉的黑,指甲盖也是黑。他指指对面凸起的一块靠隧道的土堆:“若不是家里有马桶的,都去那边”。
四处看了看,寻一片初春还未长茂密的林子,解决所有动物的需求。
大自然此刻,让人失去尊严。但很多个时刻,我们又在这样的大自然中,捡起着我们的尊严。
几个月后,观众用几十分钟看完全部——伴着孩子们吵闹的声音或美好的饭菜。人们可能根本没记住内容,或不感兴趣地匆匆略过。
这是千千万万个如我一样的人们的日常工作:荒野上的呼声,暮冬时的苍雪,迟夏里扎根田野。
说不上热爱还是痛恨,总之要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是非遗还是某条不知名的流域,它们都有被记录的价值。这样,若有一天它们最终消弭,世间还有一段资料,显示它们来过。
无数次质问,无数次前行。此刻更能理解海子口中的“远在远方的远,比远方更远”。
泪涌上时,是苍凉的日暮,壮阔的太阳,陨落在群山之间——征服大地的不是落日,而是满目昏黄。
这种壮丽,不置身其中无法完整感知。这种壮丽,让人无数次有落泪的冲动。
人总会在这种情景里,思念家乡,害怕有天无人分享。
03
那些失落于民间的手艺人们,用传承的情怀,一代代地保护着只为很少人所知的语言、文字、技艺。他们的渊博和浩荡,时刻让人觉得渺小,
偶尔遇上质朴亲切的人,坐在大山的怀抱中,会有种想留下安营扎寨的感觉。这种归属感会在每几趟差行中感受一次。
想安顿下来的愿望,与漂泊着看远方,是比肩而立的。绝望和希望,也是比肩而立的。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比肩而立的,譬如白与黑,昼与夜,欢笑和泪水,低谷和高峰。
团队里的男孩们,偶尔会记住我的爱好,买芋头或草莓味的冲调奶茶。冷风环绕的夜幕,让人容易饥饿,也同时能获得他们馈赠的自热小火锅、酸辣粉。
我抬眼看看被笑容充斥的脸,又黑了几个度,不禁笑出声来。
大道至简,路上所需要的一切,越少越好。
有时候,带着的面膜用完了,即便搜刮了整个镇子也没有像样的,就随它而去——反正大家一个比一个糙,谁都不能嫌弃谁。
“女编导最重要的是实力,而不是颜值”,这是这个行业给予女性最大的尊重。因为想要在这个行业里熬出来,没有10年左右,是几乎不可能的。大多数人,连同男导演算在内,都是四五十岁才能有成就。
面对很多不理解,很多质疑。但这一切,随着群山里团体的微笑被抛之脑后。
我们于无数个清晨与黄昏里,追逐太阳;于无数个风云变幻的瞬间,追逐云朵;于无数个暗哑枯燥的无声中,记录静态或动态的美。
这种原生态的静谧,无声无息,但却富有张力。在这种张力里,人无数次和解,再无数次出发。
远方到底是什么呢?
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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