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已经很旧了。
长年累月的尘土加雨水搅和,沉淀,终于在灰色的鱼鳞瓦沟上筑下根基,青苔与一些随风而来的草种便有了生机。屋檐下,当年能工巧匠雕刻的美丽图案与精妙文字,如今都已随着五颜六色的油漆一起剥落了。那被柴火熏得黢黑的杉木门窗,早已没有了桐油漆过的痕迹,每当日落衔山,余晖映照,就再也看不到那反射的金黄色油光滑亮的光芒了。
老屋的每一根梁柱都是爷爷年轻时磨破肩膀,一步一个脚印从深山老林里扛回来的,许多年过去了,如今他俩一起老了。离家时,爷爷沉默地靠着门槛,佝偻着身子用怜爱的目光,看着我离去,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回家时,老屋还在,爷爷却不在了。都说岁月不饶人,就算没血没肉的老屋也没有躲过蹉跎岁月的摧残,它像一个老态龙钟、瘦骨嶙峋的老人歪斜着,倚靠在门前那几棵老树上,像是永不服输在做最后的坚持。
每年,恰逢春暖花开时节,我都会离开那个令人向往,充满诱惑却又叫人难以沉静安娴的城市,回到大山围绕的家乡,探望那满载着我儿时回忆的老屋。老屋四周有高山密林、沟壑溪水,有野草山花、沙坪阔地,有稻田阡陌,还有一汪水平如镜的池塘。那夹溪两岸灼然盛开的桃花,被风一吹,落英缤纷,掉落在山沟顺着潺潺溪水,荡漾而去。溪水穿过一片柳树林,经过沙滩、石坝、杨家碾坊,弯曲延绵,奔向远方。碾坊主人的女儿总是喜欢把两只小脚伸进碾坊的沟渠里,搅拌着水面飘浮的桃花花瓣,纯真的笑脸,娇美的身姿,与青山,绿水,蓝天融合在一起,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夹溪两旁是稻田。禾苗绿油油的,正一个劲儿的茁壮成长。田埂上满是青草野花,放牛的孩子牵着牛儿有些心不在焉,一步一停一张望,在田埂上留下串串脚印。燕子、蜻蜓不知疲惫地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它们不但是稻谷的贴身侍卫,它还是天气预报员。放牛的孩子闲着无聊就会仰起头朝漫天飞舞的燕子喊:燕子高飞睛天到;燕子低飞有雨来……千遍一律的重复着。这并非是孩子们闲得无聊时随口喊的几句溜溜调,这可是真实的预兆,当燕子飞得很低时绝对会下雨。孩子们盼望下雨,下雨了就可以赶着牛儿回家。又记起小时候爷爷常对我的叮嘱。他说:咱们这地儿山高路远,可别迷路找不着家了,如果真的迷路了就抬头往天上看,看那炊烟升起的地方,那就是家。爷爷说的没错,炊烟总是离不开有家的地方,就好像我一直牵挂着老屋一样。
每当遇到适宜的天气,你还会看到在那片翠绿的柳林子下游,杨家碾坊上游的石坝上常常堆着一群老人,他们在垂钓,像一根根捶进泥巴的树桩。看上去他们很认真,很安静,也很悠闲。若是鱼儿老半天没上钩,也会有人呼噜呼噜地打起鼾来。在这里,我又仿佛看到了爷爷的影子。小溪边,还矗立着许多水车,它们看起来比勤劳的山民还忙碌,没完没了,没日没夜,不知疲惫地把水送进稻田,毫无休止的咿咿呀呀地唱着并不动情的歌调。夕阳西下时,炊烟袅袅升起。那一栋栋被桐油刷过,风雨百年依旧挺直腰杆儿的老屋无时无刻不在招呼正要回家的人。此时,门槛上总是站着一个人,不是母亲,便是父亲,或是抽着旱烟的爷爷。不管是谁,他们都在等自己的孩子,等那个能让他们牵挂一辈子的人。终于,牛羊成群地被娃儿从山里赶回了家。倚闾之人,脸上便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稻田一丘紧挨着一丘,唯一能将它们分开的是一条通向外面世界的公路。村子里跟我差不多大小的青年当初都怀揣梦想从这里出发,去了大城市的某个角落。多年以后,路还是那条路,只是出去的人归来时多了几分沧桑,几分自信,几分希望。公路旁边就是家了,老屋就是那样一直默默地等着,等着你回家,在那里你会感受到有无限的包容与慈爱,在那里你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都说最温暖的总是家,人这一辈子,不管身居何处,只有回到乡下那栋魂牵梦绕的老屋,看一看那片正在茁壮成长的稻苗,喝一口清冽甘甜的家乡水,心里便舒坦了,充实了,沉静了。
我的老屋,我的家!
作者: 赵明进,湖南省沅陵县七甲坪镇洞溪乡人。怀化市新的社会阶层人士代表,湖南省网络作家协会理事,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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