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刘的老头子拄着拐棒摸上了三楼,站在305室的门口,用拐棒重而徐缓地敲击着地面。
305室里响彻着装修的杂音,飞扬着细碎的木屑,并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老头,老头却是不走,仍徐缓地击打着地面,他加大了力气,拐棒与地面碰撞发出更大的声音,他不时咳嗽两声,咳嗽声拖的很长也很厚重。
终于门里走出一个青年男人,男人带着厚厚的方形眼镜,见着门口皱着眉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的老刘头,不禁敬畏起来。
青年男人赔着笑道:“老伯打扰您休息了,不好意思……”他的脸上写满了歉意。
可老刘头却没有因那青年男人的谦卑而舒展开那两撇淡淡的有些发白的眉,男人也不禁紧张起来,可他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便缓缓转身,拄着杖便往楼下摸去。
“老伯,我扶你下去吧!”青年男人挽住老头的胳膊。
谁知那老头却大发雷霆:“不用你扶,我老头子走路虽要倚着这根拐棒,却终究不是个废人!”说罢便甩开青年男人的手,悠悠地下去了。
男人看着老头子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似有些摸不着头脑。
男人是初来,但老刘头的爆脾气却也有所耳闻,今日他亲自找来,着实让他有些慌张无措。
他回到了乱七八糟的屋子里,坐在一块乱放着杂物的破桌上,默默地发起呆来,他很愁,可他不抽烟也不喝酒,便也失去了那些消愁的手段,为了买下这间房子,他借了不少的钱,也遭到了正在老家盖新房的母亲的反对和谴责,越是想到这里,他便越累,越困……
门口又有了动静,他强打起精神,匆匆跑了出去,当他看到这次门口站着的总算不是老刘头了,他的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你也是刚搬进来的啊?”是一对年轻的夫妇,这对夫妇和男人年纪相仿,他们带着个胖小子,胖小子蹦跳着活泼的很。
“是啊,你们也是?”男人道。
那对夫妇便笑道:“那以后我们便是邻居了,有空串串门。”
那胖小子冲进了屋内,这里瞧瞧那里摸摸,边笑边喊道:“诶?我家也是这样呢!”
那活泼的孩子,不由地让他想起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由他的母亲带着,已经有不短的时间没见过他了,男人的心里开始有些酸涩。
这时对门走出一个时髦的中年大叔,大叔烫着飘逸的卷发,留着一撇八字胡,戴着一副会变色的眼镜,探了过来,似是对这些新来的年轻人很感兴趣,几个人便凑在了一起聊起了天,隔了一会儿,那对门又走出了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唠唠叨叨,催着那大叔商量去看望他们在上海读书的儿子的计划。
一天的时间就在装修声和邻里间的问候声中偷偷地溜走了,夜晚便来临了,男人准备回在单位租住的小屋,刚出那栋楼,他回头望去,只见家家户户几乎都亮着灯,好不热闹。
两年后……
305室的门再一次地被敲响,男人去开了门,这次门口站着的又是那老刘头。
他再一次地用着那严肃的目光盯着男人,说道:“小毛啊,我听说你是做老师的,我孙子就恰巧在你手上读初一,你要好好教啊,多关照关照孩子啊。”
老头的声音依旧那么厚重而具有压迫感,在他面前,他毛老师却反倒像是个学生。
说罢,老刘头便从带的篮子里取出一大袋玉米递到了男人的手里。
男人一怔,慌忙挥手推辞,那老刘头却哼了一声道:“拿着!”
男人便不再推辞。
老刘头这才回了头,准备下楼。
“老伯,我扶你下去吧!”男人道。
那老头便不耐烦道:“我说过我不是个废人!”
男人目送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这老头的倔脾气恐怕这辈子也改不掉了。
他又回到了屋子里,备起了下周一的公开课,一直备到了天黑,他打开了屋子里的灯,这时家家户户都打开了屋子里的灯,好不热闹。
又过了两年,男人将孩子接回了身边上幼儿园,一家三口便齐聚在了这间屋子里了。
孩子一过来,楼里似乎变得更热闹了,楼里开始常常谈论孩子的学习情况……
两年的时间,老刘头的孙子已顺利的初中毕了业,考上了县中,录取通知书发到的那天,老刘头敲响了305的门。
男人刚打开门,那老刘头便将一瓶酒塞到了他的手中,这次他的脸上充满了喜悦的神色:“谢谢毛老师,孩子回家总说你教的好,谢谢毛老师。”
男人没有推辞,他知道但凡老刘头送来的东西,便绝没有退回去的可能,那是个从来不做假的老头。
又聊了几句之后,老刘头便要下楼,男人想去扶他,可转念一想,若是再去扶他,无非又是换来一顿怼,便只是目送着老刘头走下去。
他发现,老刘头拄拐杖的那只手比以往更加颤抖,他的腿脚也更加迟缓无力了,忽然老刘头一个踉跄,却幸好没有跌倒,男人总算松了口气。
对门的门开了,那对时髦的中年夫妇打扮的十分的体面,一问方才知道要去上海参加儿子的婚礼。
又是五六年的时间过去了,楼上的夫妇的为了让孩子获得更好的教育搬去了县城。
而男人的儿子也刚好到了读初中的年龄,却刚好轮到他来当他的班主任,那又是一段煎熬的日子,十二三岁的年纪刚好是青春叛逆期,他与儿子的矛盾便刚好反复地重演和激化,有一天他刚好照了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头发已白了一半。
而那老刘头却再鲜有了动静,听说是终于摔了跟头,男人前去探望他,却发现老刘头哪里只是摔伤了骨头那么简单,他整个人已消瘦了许多,他的颧骨高高的凸起,眼睛深深得陷了下去,他那对爱锁着的眉似乎也无力再锁起了。
“小毛,毛老师……”老刘头迷迷糊糊地看着男人,竭力地回想,终于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
他看着老刘头的模样,开始怀念起老头子曾经身上那股暴躁劲来……
再一个六年,他终于将儿子送上了大学,房贷也已换清,生活似乎慢慢闲适安逸起来。
不过就在这六年里,老刘头却没能再好起来,他在某一天悄悄西去了……
楼上的那对夫妇自从去了县城也再没有回来……
对门的夫妇步入了老年,一年大多数的时间几乎都花在在上海带孩子的孩子了,有一天,那个大叔终于回来了一趟,他的打扮不再时髦,变得有些邋遢,男人喊了他三声,他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他的耳朵竟已有些背了……
走的走,来的却没有来,楼越来越老了,楼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楼里的老人也越来越孤独了。
一天男人在小区里走时搭了一个老头子一句话,那个老头竟跟着他走了一路,只为多和他说几句话,老头反复嘀咕着几句,大致是说他是老刘头生前的好朋友,他很想念他。
于是,后来当天黑下来时,这栋楼已冷清得亮不起几户灯了。
那天晚上儿子放假回来,他指着这一栋楼问道:“你还记得刚接你来时,能亮几户灯吗?”
儿子听了一怔。
他知道他记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