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瑶喜欢听歌,喜欢画画,她对萧澈说,我想要在冈仁波齐唱一首歌,把自己画出来,谱成一个天使的模样。萧澈想,他一定要帮叶瑶实现这个梦想啊,可他看着自己现在这副落魄的样子,好像是叶瑶帮他更多一点。萧澈很好面子,他浮躁的头脑完全不能承受哪怕一丁点的屈辱,他把自己的无能当做莫大的耻辱。既然这样,那么有些幻想就,就,算Q了吧,对,算Q了吧,就给叶瑶写一首歌吧。
萧澈自私自利,自卑自负,自以为是,妄自菲薄,自惭形秽,贪婪虚荣,野心勃勃,懒惰软弱,心口不一,狂妄自大,刚愎自用,不自重,不自爱,占尽了失败者的一切特质。这样的萧澈又怎么敢妄想去拥抱仙子一样的叶瑶呢?
叶瑶自重自爱,自信自尊,阳光开朗,清澈纯真,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像是会说话,这个女孩子明明没有沾染任何香水,却总是油然生出一种好闻的香味。叶瑶就像是一个落到人间的天使,在萧澈那段晦暗冷寂的青春里,叶瑶就是他唯一的光亮。
叶瑶是一个长相很普通的女孩子,但萧澈很多次都在梦里见到她。叶瑶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在萧澈的脑海里一闪一闪的。萧澈喜欢叶瑶的眼睛,那双眼睛让萧澈很沉醉。第一次看到叶瑶的时候,萧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叶瑶的眼睛了,当萧澈仔细端详叶瑶的脸庞时,萧澈觉得自己沦陷了。在那些妆容艳丽精致可是眼睛却浑浊无神的女人里面,萧澈觉得自己瞬间就可以锁定叶瑶的眼睛。
叶瑶是萧澈永远也忘不掉的人,萧澈永远都记得,叶瑶的眼睛有多么漂亮。那一天各奔前程之后,萧澈再也没有见过那样明亮清澈的眼睛。萧澈已经入了魔,他是多么想要牵起叶瑶的手啊。
归根结底还是萧澈太自卑了。萧澈总是觉得,任何一个脑子清楚的人,都不应该喜欢他,何况是叶瑶这样仿佛是从天上来到人间的可人儿。
他们的歌“叶瑶,叶瑶”,强烈的高原反应让萧澈的意识彻底混乱了,“好啊”,萧澈眉头紧皱,双眼无意识地不断开阖着,“那我带你去吧”,接近40℃的血液几乎点燃了萧澈的理智,萧澈的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酡红,“不,不行,我什么都没有,我哪配?”,萧澈的手胡乱地挥舞着,“我不配。”
萧澈永远都不会忘记,高考结束后的那天晚上,自己的绝望和恐惧。他亲眼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姑娘和一个男人亲昵地坐着电动车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萧澈的思维仿佛停滞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又仿佛只有一秒钟那样短暂。“她不属于我了,再也不属于我了,永远都不属于我了。”大脑里的惊涛骇浪在短暂的平静后骤然爆发出来,掀起末日般的海啸。
在晦暗的夜色中,萧澈失魂落魄,瞳孔里散失了所有的焦距,一刹那间有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萧澈踉踉跄跄地走着,在一堵墙的转角跌坐在地,“别哭,操你妈,忍着,别给老子哭。”萧澈嘴里凶厉地嚷着,眼眶却默默地湿润了。
后来的萧澈总是强行扮演着一个非常坚强,甚至可以说是没心没肺的人。他嘴里整天大嚷大叫,说自己谁都不怂,什么都不怕。时间长了,萧澈以为自己已经成为那样的人了,可是有一次几个同学喊着萧澈一起再回学校看看,萧澈才忽然间翻涌起了一种巨大的恐惧。他发现仅仅只是那一条街道,那一家开在路边的奶茶店,就足以让他却步不前,再次变成那个畏畏缩缩,被别人当作窝囊废的萧澈。
萧澈有时会想,到底是怎样落魄的女孩子才会喜欢自己。萧澈想了很久,最后的结果是没有,而他唯一拥有过的女孩子,萧澈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她,但这和他对叶瑶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说叶瑶是萧澈的理想,曾经的那个女孩子更像是理想无从实现的情况下,迫不得已选择的现实。萧澈很想见叶瑶一面,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这副落魄的模样会把叶瑶推得更远。
萧澈有时候很害怕自己,他觉得自己体内有两个人格,一个人格怯弱自卑,一个人格敏感易怒,像是《二十四个比利》里描写的那样,比利的体内,有二十多个人格共同生活在一个拥挤的房间里。
多数时间是那个怯弱的萧澈站在聚光灯下,并由他占据主导,而暴躁的萧澈就蜷缩在黑暗里。一旦有一些让那个怯弱的萧澈恐惧的事情发生时,这头蛮横的野兽就会从黑暗里冲出来,粗暴地将那个怯弱的萧澈赶出光明,由他来反击一切。
怯弱的萧澈害怕很多东西,他害怕他人的鄙夷,害怕他人的否定,害怕他人的殴打,他战战兢兢地活着,耳边时不时就会传来那个野兽一样的怪物的嘶吼。
有时候,怯弱的萧澈受了委屈,他知道只要放出它,放出那个怪物,让他受到委屈的东西都会被毁灭,但他不敢。他知道,一旦放出它,一切都将变得无比混乱。在它眼里,一切的一切都该臣服它,如果敢反抗,它就拼尽一切去毁灭他们,哪怕它也死去,它也在所不惜。
他们的歌萧澈偶尔会梦见叶瑶,在他的梦里,叶瑶永远都是那么漂亮,动人到一塌糊涂,让萧澈自惭形秽,萧澈觉得自己和叶瑶的关系已经到此为止了。最可笑的是,就连现在这种可有可无的关系,都是叶瑶主动挽回的。萧澈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边缘角色,他永远都做不到有些男孩子那样洒脱,萧澈甚至完全无法理解,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那么洒脱。萧澈太过在意叶瑶,越是在意,萧澈就越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叶瑶。或许,萧澈永远都不可能和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萧澈把这归结为宿命。
萧澈有时会想,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会是什么,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很多个晚上,萧澈翻来覆去地想,自己越是喜欢一个东西,就越是狂妄,就越是认为自己在这个领域有着任何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付出的努力就越少,得到的和期待的差距就越大,就越来越失望。
萧澈躺在床上,脑海里全部是叶瑶的眼睛,萧澈苦笑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一句话,“生活就是这样啊,不如诗。”这个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瘫睡在床上,眼神里却流露出一股子浓重的暮气。
萧澈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高二那个乱哄哄的离校日,叶瑶是怎样深邃地刻印进了他的脑海。
记得那天下午,萧澈刻意等到班里其他人都走了之后,专门跑去找叶瑶告别。叶瑶看着萧澈很认真的说,“加油,萧澈,我等着你一年半的咸鱼翻身。”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萧澈忽然就很想很想去轻轻抱一下叶瑶。他直直地盯着叶瑶,下午的阳光已经很黯淡了,带着一点昏暗的味道,却把眼前的可人儿映照的越发明媚。仿佛是一个世纪一样漫长,萧澈忽然间就感觉他已经和叶瑶认识好长好长时间了,他的脑海里忽然涌现起了无数的场景,“萧澈向叶瑶求婚,叶瑶一脸娇羞”,“萧澈和叶瑶结了婚,叶瑶脸上的幸福”,“萧澈和叶瑶有了孩子,叶瑶笑的那么好看”。
明明只是那么一个瞬间,萧澈已经把一切一切的美好都幻想了一遍,“我喜欢你。”嗫嚅了半晌,萧澈还是把冲动咽进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不敢再看叶瑶了,只是躲闪着说了一句“好”还是“行”,萧澈完全不记得了。明明那么刻骨铭心的场景,萧澈却只记得前半段,之后的一切萧澈的记忆非常模糊,几乎感觉是身处梦境。
或许只是一厢情愿吧,也或者就是因为萧澈太缺爱了,所以总是把友情混淆成爱情,高一的那个女孩子是这样,叶瑶也是这样。萧澈其实真的很绝望,在高一下学期的那个转折之后,他几乎失去了一切。萧澈始终都记得,高考结束之后那天晚上他的绝望,那是一种看着自己最心爱的珍宝被夺走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当时的萧澈几乎崩溃,差点想到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所以,叶瑶,真的真的很舍不得,遗憾,真的很遗憾。
这样的萧澈很软弱,所以我想暂时先离开他,让他自己在这片红尘里经历悲欢,就是暂时地抛弃他,把他投掷在人生里,去感受那些真正的冰冷和绝望,让他独自挣扎。而逃脱出来的我,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看着他尝遍所有的味道,然后哈哈大笑,那样的他才是真正的萧澈。
他们的歌说起来很可笑,萧澈写作的动机并不高尚,与那些志在世道人心的文豪大家相比,他的动机甚至有些龌龊,他只是想要吸引叶瑶的注意力,然后,试着去···,怎么说呢,去泡叶瑶。
叶瑶在萧澈心里的地位几乎高到一个病态的地步,萧澈,是把叶瑶当做一个完美的神去信仰的。她,在他的意识里,被认知为“崇高”,“泡”一个“崇高”的神,萧澈想想都觉得用这个字简直就是对叶瑶的侮辱。可是,正如对叶瑶的信仰一样,萧澈染上了一个恶疾:对于那些不完美的东西,哪怕只有很细微的瑕疵,萧澈都敬而远之,有强烈的厌恶感;与之相反的是,萧澈疯狂地迷信着那些完美的“珍宝”。是的,珍宝,萧澈就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不会对任何不“富贵”的东西有好脸色看,还会厌弃的把它们踢到一边,再唾上一口白沫。可是一回过身,萧澈就欠起身子,把那颗趾高气昂的头颅深深地点下去,讨好地陪着笑,冲着那位“富贵”的大人物,陪着扭曲的脸,把一切的骄傲都点下去,深深的,点下去。
在文学里,对于叶瑶的最强烈的描述,也是那位“富贵” 的大人物,就是泡老爷,他想“泡”她,这就是最完美的表达,没有任何词汇可以代替了。但,文学的完美却玷污了叶瑶的完美,萧澈很矛盾,他不能容忍半点他无法完美掌控的情况出现,可是眼下,有一些不能控制的东西出现了。萧澈的情绪非常容易失控,他的崩溃,常常不计后果,往往伴随着敌我不分的毁灭。他想,去毁灭掉所有,毁去文字,毁掉叶瑶。可,不对!不行!不!怎么敢呢?怎么能呢?那是叶瑶,那可是叶瑶啊,她是他的“主子”啊,“奴才”怎么能忤逆自己的主子呢?萧澈很为自己的忠心而感动,主子,您看,我是您最忠诚的奴才啊!反应过来的萧澈狠狠地扑了上去,把文字撕咬得稀烂,萧澈嘴角残留着碎肉,去向主人邀功。咦,主人怎么没夸我呢,主人都不看我了,嗯,一定是刚才没把嘴里的烂肉擦干净,嗯,一定是这样的。该死的下等人,侮辱主人,还害主人不喜欢我,早知道就多折磨你一会了,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了,呸,什么东西!
萧澈选择了叶瑶,他把文字埋在了乱葬岗。他的表述是,他爱叶瑶,他想给叶瑶幸福。萧澈很满意这个表达,爱,这才完美,他的脸上洋洋着及时应变带来的得意,哈哈哈,让泡去死吧!臭乞丐!
萧澈并没有高兴太久,可能是报应吧!萧澈很快就惊恐地发现,他写不出任何可以让他自己满意的文字了,他一切的灵感,文笔,才华,似乎被打开了盖子,它们毫不留恋地从他的身体里挥发掉了。萧澈现在写出的文字拙劣稚俗,那些让萧澈为之自妄的文字全都消失了,它们招摇着飘散,顺势带走了萧澈所有的骄傲,留下满纸的苍白嘲笑着萧澈。“啊!!”萧澈疯狂地把一页又一页的骄傲撕得粉碎,纸片飞舞起黑白斑驳的残屑,萧澈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咦,这个场景,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但萧澈记错了。曾经他亲口撕下的血肉,注定有些灵魂早早地溺死在了红色的湖泊里。他,又怎么会记得呢?
萧澈觉得,每一个文学家,他们的本质都是脆弱敏感的孩子,他们渴望被人理解、被人尊重。那些故作谦卑的文学家让萧澈由衷地感到恶心,因为任何一个人,当他决定踏上这条道路的时候,无论他如何潦倒,他在写作这个领域一定是非常自负的。怎么说呢,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觉在里面,所以“文人相轻”的现象才会那么普遍。萧澈觉得,文人有傲骨是很正常的,那代表他们有抚慰世道人心的愿望,有追逐文学圣殿的野心,这样骄傲的人儿,有点自负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君小五的歌就像是一个害怕走夜路的小孩儿,却一直都在一片漆黑里孤独地走着,他的头顶亮起一轮太阳,四周忽然明亮了。小孩儿来不及高兴,太阳又骤然消失,周围忽然没有光了。小孩儿很害怕,他更加不安,他狂躁,惊惧,不知前路,可能就是在小孩儿抹着手背委屈地哭泣时,朴树出现了。他弹着吉他,把黑夜谱成了曲子,静静地唱着歌,就那么几个音符,把一轮好大好暖的月亮轻轻地挂在了小孩儿的头顶,端端正正,不偏不倚。
就像是孤独的人,忽然间找到知音一样欢喜。朴树,是会发光的,对于那时候的萧澈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甚至,朴树是萧澈那段时间唯一的信仰。
嘴角上扬,眼有泪花。
萧澈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他第一次听到许巍的歌时,他内心的那种震撼,好像是一个迷失在黑暗里的旅人,在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中,眼前蓦然亮起一片万家灯火的祥和。对于萧澈来说,如果许巍是为他带来温暖的太阳,那么朴树就是萧澈头顶的月亮,始终都是很清昶的模样。许巍和朴树,就像是双子星,永远都在孤独绝望的夜晚给萧澈带来感动。
朴树。
他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像一棵大树吧。立在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上,逃不过躲不掉。
他太爱较真,对某些东西偏执的不行,带着骨肉的真实,白花花、血淋淋,但又不沾一点腥臭,反倒是倔强地冲撞着,在一滩阴冷里把温暖摇曳出来,活色生香,沁人心脾。
唱《送别》之前,他说,“嗯,就是,有的时候觉得,那个……生活就像炼狱一样,就是,嗯……,特别难熬,然后觉得,……嗯,在音乐里面的时候,即使唱最悲伤的歌也觉得,是享受,……,嗯。”
萧澈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受人尊重的人。他渴望得到认可,他渴望爱,他想要很多很多,所以萧澈需要努力的程度必须很深很深。是不是萧澈把叶瑶想的太完美了,萧澈总是不知道怎样面对叶瑶,萧澈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刻舟求剑的人,那个人明明已经不在了,却还是固执的想要得到。
萧澈有的时候非常讨厌那些被称为社会精英的人们,萧澈其实对那些生活特别困难的人们有一种……,怎么说呢,特别心疼的感觉。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时代了,那些时代的精英过着衣食富足的生活,他们才智过人,意气风发,宣称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好,而另外一些人有时甚至仅仅会因为几口饭就失去生命。
确实,这个叫做世界的几何体的外面,金碧辉煌。可是就像《北京折叠》里写的那样,这个扭曲的几何体,用尽一切手段蜷缩身体,多么像一只圆滑世故的刺猬,把自己最脆弱,最不堪入目的负极面给完美的掩盖起来,暴露在外的,永远都是坚固,不可摧毁的正极面。萧澈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幼稚了,这个问题自己思考的是不是过于偏激了,然而很多时候,萧澈的所见所闻,几乎和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个满目疮痍的时代相重合,就像先生说的那样,“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萧澈想要改变这一切,可是他有时候忽然就会笑出声来,那些精英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你在这里怨天尤人个什么?简直就是白日做梦。萧澈也觉得自己做不到了,他觉得自己想的这些东西太过荒唐,可是他的心里,始终都还留存有一点非常非常微弱的烛火,可能很快就熄灭掉了,也可能突然间会光焰熊熊,直冲云天……
在萧澈的记忆里,有一个特别特别美好的场景。那应该是秋天的一个中午,在班级门口,他远远地看见了叶瑶,萧澈很开心,向叶瑶挥了挥手,然后就打算回去,没想到叶瑶一路小跑跑到了萧澈的面前。
两个人离得很近,是萧澈伸出手就可以拥抱的那种距离。萧澈心里特别激动,但他强行忍住了,当时萧澈特别需要一些东西来掩饰他的兴奋,他想起来前几天他的哥们儿跟他说过,说叶瑶最近的一次月考考得相当不错,是阶段第十六的好成绩。
萧澈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用自以为平淡的语气说,“叶瑶,听说你上次考试都考到阶段第十六了,最近你学习很厉害啊。”
清亮的眸子月牙儿一样弯起,“哪有,只是运气好而已。”这个女孩子特别明艳地笑了起来。
萧澈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竭力保持平静,“那也很厉害啊。”
“不,我还要努力呢,我要像一个小蜗牛一样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叶瑶摆了摆手,很娇憨地笑着,纤巧的手在空中轻轻摆荡着,模仿着她所认为的小蜗牛的爬行轨迹,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轻轻地跳动了起来。
你经历过吗?那个你魂牵梦萦、为之迷醉的女孩子,清甜的抿着唇角,在你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像天使一样翩然起舞。
没有任何词汇可以形容萧澈当时的感受,那一瞬间萧澈呆住了,他当时特别想要直视着这个女孩子漂亮的眼睛,告诉她一些很早之前就想和她坦白的事情。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他很不舍地移开目光,用符合普通朋友身份的语气说了一句,“那祝你好运。”
叶瑶眉眼带笑,挥着手说,“那再见了,萧澈,你要加油哦!”
萧澈看着叶瑶转身,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他想到自己那一团乱麻的学业,还有叶瑶的好成绩,只好怔怔地目送着叶瑶上楼。萧澈站在原地,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轻叹一声,回到了教室。萧澈满脑子都是叶瑶的样子,他胡乱看了一会资料,越想越觉得灰心,萧澈把杂乱的辅导书往前一推,顺势趴在桌子上,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萧澈今天忽然间想起,他好像喜欢的还是过去的叶瑶,那个素面朝天,打扮土气的姑娘,萧澈很希望叶瑶可以停留在那段时光。可是萧澈明白,这样太自私了,萧澈一直以来喜欢的应该只是那个幼稚的少年郎,那个动不动就暴怒,自私自卑,心胸狭隘,一个叫做萧澈的家伙。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绚烂的霞光里,看着其他人的缤纷多彩,萧澈挣扎着从散发着腐败气味的床上坐起来。头一次,这个少年生出了一种被全世界背弃的感觉。
他们的歌叶瑶,现在萧澈好累,好想你。如果他没有喜欢上你,你们现在应该还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对于萧澈这样的人来说,有一个可以并肩同行的红颜知己理解他,支持他,这比什么都重要。萧澈真的真的很后悔,他现在一无所有了。
萧澈一直想成为的,就是他心中幻想的那个完美的自己,那个自信昂扬,真诚勇敢的萧澈。萧澈觉得,只有这样的他才具有和叶瑶并肩同行的资格。
他知道,他一直喜欢叶瑶,可是他太自卑了,一重压过一重的阴影暴烈地掩埋着他的人生。那种昂扬的青春,萧澈从来没有体会过,他所经历的,只有其他人无法想象的晦暗。可能在其他人看来,萧澈是在无病呻吟,太过做作,太过阴柔。可是只有萧澈一个人知道,像他这样因为别人一个眼光就能胡思乱想的人,活得到底有多累。他也想过,以后再也不去想这些东西,自信的生活,可是就像那个即将溺死的人一样,萧澈做的所有努力不过是加速了他的沉沦。他混乱的用尽了全身力气,换来的不是想象里的逃出生天,而是越来越接近死亡的窒息感,就这样一直向下坠落、向下落、落,直到力气用尽,绝望地落入那个幽暗的未知世界。
“叶瑶,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怕很怕的,我害怕和那些讨厌的,市侩的,志不同道不合的人交流,那样真的好累啊。我还害怕自己不是一个天才, 所以我不敢努力,我害怕有一天我明明努力了,得到的却不过是普通人的成就,那样的话,简直比杀了我都难受。”
萧澈忽然间发现,关于叶瑶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幻梦,大梦初醒,两手空空。他失魂落魄,脸颊上全是软弱留下的痕迹,“原来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我把叶瑶当作人生的支撑,这么多年了,一直推着我往前走,忽然间就崩塌了。”
萧澈呆坐在床上,手机里循环着朴树的《猎户星座》,他把这几年来所有的经历翻来覆去地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我不后悔。”他喃喃自语着,“哪怕再来一次,我还是同样的选择,我不后悔。”萧澈眼里的光慢慢明亮了,“我只是有点遗憾,不,是非常非常遗憾,可能以后我都见不到那样干净的眸子了。”他静静地听着朴树低沉的嗓音,“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没有了支撑也能走到这么远的地方。”记忆里的笑声伴着悠扬的口风琴悄悄响了起来,萧澈笑着,嘴角的笑意弯出一个温暖的弧度,“我的叶瑶,我的猎户星,我很高兴,原来你一直以来都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萧澈遇到的最后一个人也叫萧澈,和高中肄业的萧澈不同,这个萧澈是一个名牌大学的在读生。
至于叶瑶的话,是不是让萧澈的身边出现第二个叶瑶,先放一放吧。
那你是?
哦,我叫萧澈,大哥怎么称呼?
哈哈,我也叫萧澈。
萧澈看着他,忽然间有种很错乱的感觉,他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是不是走了当时的路,他就不会后悔?
萧澈,再见了。
另一个萧澈疑惑地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摆了摆手。
萧澈很开心,他忽然觉得萧澈不孤单了,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一个叫萧澈的人,原来他在经历一段温暖的人生,原来萧澈不是一个废物啊……
他们的歌萧澈倚着窗框,看着依然壮丽的高原,视线轻轻模糊下去了,沉沉昏睡的意识里,一双明艳过整段青春的晶莹却悄悄地明亮了起来。
叶瑶,在那儿。就在那儿,在萧澈的身前,抿着小巧的唇角,亭亭的、立在那儿,笑出好看的明媚。萧澈轻吐一口气,站了起来,缓慢的,很坚定的,昂扬着脊背站了起来。萧澈看着叶瑶,“叶瑶,再见了。”声音沉稳,萧澈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叶瑶还是笑着,萧澈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叶瑶,“再见了,你要好好的。”萧澈神色平静,力量大了几分,然后,就那样,萧澈放开了叶瑶,一步步地后退着。萧澈挥起手,微笑着,转过身,萧澈的背影依旧昂扬,眼眶里却不知何时染上了浓重的血红。萧澈哭了,哭的很狰狞,可是又很纯粹,只是一场哭泣而已,一点其余的情绪都没有,为了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的梦而哭泣。
那头怪物,那个可怕的梦魇,出现在了萧澈的必经之路上,萧澈看向了怪物,很难看的,勾起了一个笑容,“嘿,你还在啊,谢谢了。”,“嗫!”,怪物呲着牙,萧澈却忽然觉得很亲切,“我要走了,有个人等我很久了,你呢?”,怪物流着口水,“嗫!”,萧澈嘴角勾起,“那一起吧。”
萧澈泪如雨下,脚步一直坚定着,向着远离叶瑶的方向走去。“再见了,叶瑶,再见了。”温暖的光撒在萧澈的脸上,萧澈沉沉地睡着,不停地喃喃着,丑陋的嘴角居然勾出一个稍显帅气的微笑,带着很多很多的温暖,像是一朵从深渊里绽放开的光。
他们的歌后来,萧澈离开了。
归程的大巴上,萧澈刻意挑了一个向阳的窗口,强烈的阳光打在少年的脸上,翻滚着洒遍了整节车厢。萧澈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戴上耳机,朴树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跳动起来。萧澈笑着,干干净净的,上扬起一整个高原的阳光,竟带出了几分潇洒的意味。他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旋开笔盖,记忆里的片段细碎地流淌下来,“沙沙”声轻轻响起。
“叶瑶,今天我离开了冈仁波齐。嗯,离开家这么久了,忽然间很想很想回家,去帮我老妈做做饭,给她捶捶肩膀,和我老爹一起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听他吹一些年青时候的牛逼,尽管他已经吹了不知道几百次了。”萧澈停下笔,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满口大话的老男人在他面前炫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全都是憋不住的笑意,沙沙的声音再次响起。
“叶瑶,还记得吗?我说过我不敢努力,我害怕自己不是一个天才,而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可是,这一路上,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晓阳、斌子、强哥、斌哥,溺在那样一滩烂泥里,他们都可以那么努力地活着。我忽然间发现自己好幼稚,我一直都看不起那些玩游戏上瘾的人,觉得他们简直就是废物。现在,我才明白,我比他们更不堪。他们活在别人给他们编织的世界里,而我,我是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梦,然后明知道它是假的,却一直都没有勇气走出来,浑浑噩噩地活到了二十多岁。”
他们的歌萧澈的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他的笔尖继续行走着,“叶瑶,我感觉这一路上,我成长了很多,以前搞不懂的,看不透的,现在也都明白了个大概。真的很想很想再见到你啊,能在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耍一耍帅,那简直比一口气吃下一条烤羊腿更让人开心啊。不过,看来这个愿望是永远实现不了了。我也不想再写什么书了,我一直在渴望着别人的理解,别人的尊重,可我一直都没有好好地和萧澈说说话。这么多年了,他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四处流浪,受了不知道多少白眼,而我,我却一直都在躲避他。是时候回去找他了,希望他不要恨我。”
萧澈长舒了一口气,“叶瑶,写到这里,这本日记就要写完了,我的一切快乐,悲伤,一切后悔和遗憾,我的才华,我的野心,所有所有的大笑和痛哭,都在这里了,就把它看做是我给萧澈找的新家吧。可以说,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嗯,也是最后一本了。叶瑶,还记得我很喜欢莱蒙托夫的那首小诗吗?现在我把它写在这里,希望再也见不到你,你不会生气的,对吧?”萧澈合上日记,很缓慢地把嘴唇贴在日记上,就像是恋人临别的吻,很沉,很久……
发动机轰隆隆地鸣响着,萧澈靠在窗台上,静静地睡着了,那本日记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到了萧澈旁边的座位上。沿路的树多了起来,层叠递进的阴影里,连阳光也褪去了酷烈,星子一样在萧澈的身边闪烁着。轻轻的呼吸声里,有一首隽永的小诗温柔地散着光,为一个新生的青年人送去祝福,为一首迟到的歌谣打响节拍。
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海上
它既不寻求幸福
也不逃避幸福
它只是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
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将要直面的
与已成过往的
较之深埋于它内心的
皆为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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