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怀念小时候的日子。
那时虽然很穷,吃饭穿衣都保证不了,甚至连睡觉也是几兄弟挤在一张狭小的床上,脚叠手抱,形似饺子。尿床了,也只能用我们寒冷瘦弱的身体,去把破被暖干。饥寒交迫的我们不觉得苦,只有极端的自卑让我们极端自尊。
同院的大黑一家,仗着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和家里富裕,老是欺侮我们。于是我们兄弟组成“战斗团队”,昂首挺胸冲着他大声唱我们自编的顺口溜:“大黑大坏蛋,坐起飞机摔炸弹。炸弹快丢完,还解放不了台湾,大黑赶快去搬美帝国……”气得像狼一样的大黑的两个儿子,追赶着要来打我们。我们分头逃跑,或者几下窜上树或者房顶,冲着抱着树摇或望房兴叹的“两个龟儿子”撒尿。
心慈口毒的张二老太,时时救济我们,但五短身材的她看不得童真的我们在院子里唱啊跳啊的,经常喝斥我们:“你狗日些这哈儿闹嘛叫嘛,二三月间总要饿得你娃娃些跳八丈高嘛!”本就自尊的我们,哪听得这些话?可怜兮兮的马上就像泄气的皮球,焉不嗒叽地躲到一边,默默地静静地呆着。不服气的四弟说:“老子们耍都耍不得了?你们等着,我去收拾她!”四弟走到张二老太面前,恭恭敬敬,低头、低语:“张二祖祖。”张二老太以为她把我们骂服气了,特别是平时很调皮的四弟都被她“收拾”得如此规矩,极难得也极得意地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赏给”四弟。四弟极“温顺”地接过水果糖,小心地揣进贴身的衣服里面,然后望着张二老太,缓缓地叫了一声:“张二婆”。正慈悲地抚摸四弟头顶的张二老太眉头正在舒展开来,听得这有些异样的称呼,一愣神的当口,四弟再来一声脆生生的“张二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张二老太脸上开始黑暗起来,四弟聚足中气再大声冲着张二老太叫:“张二嫂子”。莫名其妙的张二老太,再被四弟的“张二妹子”彻底震懵,呆在那里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四弟最后跳起来,恶狠狠地嘶声裂肺地喊“张二寡妇!”早年丧夫的张二老太最忌恨别人叫她“寡妇”的了,何况是这样被一个三岁小孩当面羞辱,气得要死的张二老太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伤伤心心地大哭起来。
读书了,我们较着劲往家里拿奖状。我们和同学们比不了吃穿,只好比学习成绩。争取“第一”就是我们的学习动力。我们知道,只有读书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后来,我们出身社会,一起商量怎样“发财”;再后来,我们商量娶什么样的老婆、生多少孩子,这辈子过什么样的生活、做什么样的人。
我们极自尊地极顽强地活下来,我们相互温暖相互帮扶一路走来,辛酸而幸福,苦涩却不苦闷。
后来,我们兄弟都成家立业,天各一方各有所为。虽然我们不能经常见面,但我们常常联系,有时候是一天一通电话甚至是一天数通电话,我们互相出谋划策,相互为对方考虑。
历事经年,人世维艰,我们始终保持着一颗奋进的感恩的心,与人斗与己斗与天斗与地斗,不成功绝不罢休。不成功是我们那样的家庭出身的人的耻辱。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了给下一代创造更好的条件,为了光宗耀祖支撑门户辉煌门楣,我们呕心沥血,我们热血沸腾,我们尝尽人间百味。
随着各自事业的推进,才能智慧跟不上需要,经营管理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也是意料之中的问题。我们终于汇合在一起,但彼此的思维已成定势,各自的“势力范围”竟然不容其他兄弟涉足,心便有了隔阂。
我想,“穷”可以让人心齐聚,“富”却是分崩离析的开始。如果为了利益可以抛却亲情,那么,我宁愿一直贫穷。
但是,我们都长大了,我们都一天天变老了,我们都不能再回到从前。
也许,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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