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一来,我便有些焦灼不安。
北方的空气,进了初夏就开始越来越灼热,日头下走一遭,烫得皮肤疼。不到晚上,起来一片红红的疹子。有经验的人说,这叫日光疹,出门包严实点就可以。
但我向来简单惯了,活了一大把年纪,不要说出门必须准备好一应物品,连基本的防晒霜也很少抹,总觉得抹上后本来就容易出汗的脸更加油腻,若是伸手一擦,满头满脸的汗津津是消失了,好不容易抹匀的霜也一并擦去了。
这个时候的街最不易逛,骄阳似火,人像被烧烤的咸鱼,俯头不对,侧身不对,赶紧着奔回空调屋,仍有聒噪的蝉鸣不依不饶地随着门缝溜进来,趴在耳朵边上使劲叫着“知了……知了……”
这时,我尤其想念外婆家——那个蜗缩在深山里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镇子。于是,在翻开盛慧写的《外婆家》时,就像回到老家一样,自然而然切换了心境,走入一段快乐清凉的童年时光。
作家盛慧是江苏宜兴人,江浙自古连成一片,山多水多很多习俗也是通行的,怪不得我进入《外婆家》后感觉分外舒展,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让我立刻卸去了满身的沉重,像一条鱼回到故乡,漫游在自己熟悉的水梦里。
这是一本散文集,作者以童年的成长背景为线索,如珠串一般串起来见闻思感,内容包含了乡愁、童趣、亲情和人生感悟等主题,切换不同的视角叙述故乡,渲染了一份浓浓的乡愁。
一篇好的散文辨识度非常高,形散神不散的“质”,下面的体相则可以挥洒自如,变化万千,或柔或刚,或驰或张,或清新或富丽,总的特点是让读者能身临其中,体验各种特殊的感觉,甚至流连忘返。
《外婆家》的语言是典型的南方山水系,譬如千回百转的溪流,又如黛深铅浅的云峰,是精心勾勒的水墨画,柔婉、清澈、恬静,在阴阳分担上,自然多了几分阴性的张力。
我很喜欢《风像一件往事》这一篇,写到老家很破落的半间堂前和作为爸妈新房的一间屋。日子困窘,捉襟见肘,但作者的笔下却流露出了一种从容的安详,我们家那张没有光泽的桌子,它是我们家年代最久远的物件,它的安静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威严。堂前总是散发着黄泥的光亮。住在这份安详里,作者的笔触柔软细腻,柔韧灵活,满眼是新奇和趣致。
当然,在提到亲人去世那几节时,也流露出了一种哀伤和痛苦,但他的文字始终带着温暖的清醒、内敛的觉知,没有过分渲染这种痛苦,也不张扬人人可能遭遇的“生与死”的难题,一切因果随顺,自然的生发。
童年往往是人类精神长河的源头,是个体生命的起点,是人生最初的生命情形,正如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所言:“童年深藏在我们心中,仍在我们心中,永远在我们心中,它是一种心灵状态。”
盛慧用独特的语言构筑起一座通往儿时岁月的桥梁,跨过这道桥,宛如跨过小时候走了无数遍的那座小石桥,一抬头就见到满头风霜的外婆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一个新下糯米包红豆沙做的“馒头”,塞到我手里,笑眯眯地说,“吃!”
泪水一下溢出眼眶,触摸着白白软软的馒头,我慢慢咬了一口又一口……这是我翻看第一篇《胃的回忆》时引起的记忆。《胃的回忆》特别符合我的胃口,因为我本是个贪嘴的人啊,文中提到“小酥糖”“玉带糕”“猪婆肉”等等,和我老家的叫法略有不同,但做法和材料大同小异。
作者又写道:轮船码头很热闹,码头旁有一家杂货店,在我眼中,它是小镇上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在生命最初的岁月里,我就透过这扇门,想象着小镇之外那遥远、辽阔而又无比绚烂的世界。
我的老家则是山多,比较让我向往又嫌弃的地方就是汽车站。车站汽油味大,可飞转的车轮又像有某种魔术,能把人带往外面的世界。那种遥不可知,那种无可确定,恰是最诱惑人的命运指引棒。
很多年后,我再次回到老屋,回到作为古建筑群被保存起来的四合院廊桥下,忍不住问自己:倘若知道外面的世界其实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在一点点陷进去的同时也要经历各种被锻打的纠结、矛盾和冲突等等痛苦,你还会去往吗?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好傻。人这一生,最不可确定的就是时间,一旦流逝,再难回头。因之,所有哲人都告诫我们要活在当下,因为当下即永恒。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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