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黄泉之水,蚀骨灼心,此言果真不虚。如今我泡在这里,感觉浑身的筋骨仿佛打碎了重塑一般,疼的厉害,也不知道阿南是怎么熬过的这十几年。
痛意不断的侵袭着我的神经,过了许久也丝毫无有缓解,我不得不想个办法来转移注意力。
环顾岸上,我看到似乎有个人被推搡着往黄泉水这边来,看来我应该有伴了。
“最后问你一遍,还不肯投胎?”黄泉边上,鬼差的声音像利器刮过地面,听得我头皮发麻。
那人似乎也被这声音吓着了,但还是坚决:“我不能失约。”
黄泉里蒙着一层雾,看人不是十分真切,我只听得他是个男子。
“冥顽不灵!”我听见鬼差抖动铁链的声音,紧接着传出男子的闷哼声,应该是铁链穿过了肩胛骨,这是黄泉里的规矩,我方才领教了。
扑通一声,男子被扔在我的对面,大概有三五米的距离,背对着我。一瞬间,千万通体散发着绿色光芒恶鬼冲上去撕咬他的身躯。
“嘶!”我听见了他的吸气声。
“哎,”我叫他,“你还好吗?”
他不理会我。
是太疼了,连我说什么也听不见吗?叫了几次无果之后,我也暂时放弃了。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我听见岸上传来动静,又去叫他:“哎,你还好吗?”
他还是没有理会我。
“骨头还真硬!”我又听到了那个刺耳的声音,接着铁链响动,应该是他们把他拉上去了。
“想必他们已经和你说过了,在这阴间不肯投胎是重罪,凡大罪者,皆禁于黄泉。你这小郎君,方才尝过黄泉水的厉害,可愿意投胎了吗?”
这是孟婆的声音,我记得清楚,不久前我才与她交谈过。她怎么来了这里,是我的一日之期已经到了吗?
我急急的往岸边走了几步,肩胛骨处的伤口被扯开,又是一阵撕心的疼。管不了那么多,我只大声叫她:“孟婆,孟婆……”
孟婆一头乌发背对着我,像是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都没有转头来看我。
难不成,之前说好的一日之期原就是骗我的?阿南联合孟婆……要把我扔在这黄泉水里折磨致死?
阿南,阿南他……当真如此恨我?
“我与人……约定好的……不能失约。您……您会给人牵红绳吗?”那个男人说的有气无力,像是要马上要再死一次了。
只是听到他说牵红绳,我心里莫名一紧。
“以前是牵过的,不过很少,千年以来也就只有那么十几对吧。”孟婆说的漫不经心。
“为……为何?”
听到那个男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我心中忍不住的冷笑:还能为什么,世上能同生共死的有几人,赶在前头死的又有几人能熬得过这蚀骨黄泉水。
果不其然,孟婆说的和我想的一样:“同生容易,共死却难,先死的多为痴情鬼,活着的却是绝情人。也不是没有如小郎君你这样等着的,只是大多没等到而已。”
“他……终归是不一样的。”
“奈何不渡痴情人,你好自为之。”孟婆想来是见惯了这样的人,也没有再劝他。
忽而我的眼前出现一道白光,闪的我眼睛发疼。
再抬眼一看,岸边还是那个男子,身体已经几乎透明,孟婆还在一旁,只是神情不似之前那般泰然:“你还要等?”
“等。”那人还是坚决。
“你可知倘若你如今去投胎,来世是体弱多病却也可得一世清平安乐。但你若还执意留在地府,怕是一日也撑不过,便要落得魂飞魄散。”
“我……答应了……他的。”
“执迷不悟!”孟婆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而后却突然松口,“既然你说是约定好的,那如今我便允你一次机会。这轮回盘可以送你回阳间,你若能将他带下来,我就为你们牵红绳,送你们一同投胎。但若是带不下来,它就会将你连魂带魄一齐吞了,这世间就再也寻不到你了,你可愿意一试?”
“只要我能再见他一面,万死无惧。只是若被人发现您动了轮回盘……”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在这里待了几千年自有我的法子。记住,你只有半盏茶的功夫。”
我并没有挪动,眼前的场景却自己变了。我亲眼看着那个男人在孟婆启动轮回盘之后,毫无犹豫的踏了进去。
看着这一幕,我突然忆起了一些往事。
我与阿南相识到他离世,大约有八年。我和他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五年。
我们之间,是他先动心的,我知道。
我本不想答应他,家中就我一个独子,我迟早是要娶妻生子的。奈何他太倔了,我不同意他就变着法的折磨自己,病了一场又一场。
后来,我约摸也对他有了点感觉,就糊里糊涂的跟他在一起了。
想想,我从未跟他说过一句喜欢,似乎这样就可以否认我是个断袖。
在认识他之前,我一直痛恨这样的人,明明性别一样,却要走到一起,真是恶心。当我也变成了我眼中心中恶心的人时,我不愿去想,不愿承认。
后来,母亲催着我结婚,相亲对象也见过几次,是背着阿南去见的。但我觉得他肯定意识到了什么,那几日一直跟我闹脾气。
当我把我要结婚的消息告诉阿南的时候,他扯着嘴笑,苦涩都快溢出来了。
他说祝我幸福,说他离了我不会有幸福,所以他将岁月静好送与我,连同他那一份。
真是荒唐,世上又不止我一个男人。他既喜欢男人,再去找一个就好了,何必还在我这里诉深情。
我的婚帖递了他一份,他没有来。
我再也找不到他,听朋友说,他跳了湘江。湘江水那么冷,真是个傻子。
他们都来怨我,可我又有什么错,我只是做了正常人的选择而已。
可自那之后,我就再也很难睡得安稳。这毛病,明明之前是阿南有的。
阿南,你看你这么自私的一个人,走了都要把坏毛病留给我。
我的妻子生下一个女儿,我为她起名“聘楠”,以楠木相聘,贵重之至。
“我以为你是想娶了谁呢?”妻子一语戳出了我的心事,我连辩解都无从开口。
阿南从地府上来的那一次,距他离开已经有十二年九个月过二十三天了,我正在办公室里翻着他的照片,他就来了。
“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他这一句话让我后背一凉。那时我活的确实累,但并不想死。
我犹豫着说:“我的父母妻儿,他们都还在这里。我若是跟你去了,他们……你再等等好不好,等我安排好了这一切,我就……”
阿南突然笑了一声:“过了这些年,你还是没有任何长进,连这套说辞也不变的。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飞快的瞥了一眼阿南,只见他的身子透明的厉害,仿佛下一瞬就要消散了一般。可鬼怎么还会死呢,我摇摇头把那奇怪的念头压了下去。
可他无端的从地府上来,让我很是惶恐,我尝试着和他打感情牌:“是我对你不起,这些年,你还好吗?”
阿南仍旧是笑着,可眸子却红的厉害,如今我才知道,鬼是没有泪的。
“我从未怨过你,所以你也别为难自己,我过得很好。此番回去我就去投胎了,孟婆是不会给人牵红绳的。”
我记得他是这样说的,他在骗我。
孟婆可以牵红绳,只是他等不到了而已。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那个甘心为你死了一次又一次的人,他至死也要护着你。照我说,你就该带着这一身的情债去投胎,下一世也让你撕心裂肺一次。可他偏偏拿命求我,让你在这黄泉水里除了这红尘债,呵!”
我抬眼一看,是孟婆,满头的银发飘在这忘川河畔分外晃眼。
他们说,孟姑姑的一头乌发三千功德,抵了私开轮回盘的罪过。果然,我看到的那个就是阿南。
但我什么时候同他说过孟婆给人牵红绳的事情呢,我完全没了印象。
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眼睛涨得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你,上路吧。”孟婆将汤递给了我。
“阿南。”我嘴里一直念着这个名字,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在我此生的最后一刻,我念着的竟然是他。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记忆开始混乱。我知道,这是孟婆汤在发挥效力了。
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我脑子里只剩下了“阿南”这两个字,我已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站在我身边的几只鬼一齐发出惊呼:“怎么会这样?”
“没办法了,执念太深,黄泉水,孟姑姑的汤都除不去的记忆,下一世可要受苦了,人生七苦要尝个遍咯!”其中的一只鬼说道。
我有些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便转过身去看他们。
可他们却不再多说了,只是有一只白发苍苍的鬼却红着眼眶盯着我笑,笑的我心中发慌。
待另外几只鬼要押着我走时,那只白发鬼才开口说:“何苦来哉,你若是知道自己也这样深爱他,还舍得让他受那样的罪吗?”
我不能理解她的意思,但一股悲凉却从心底升起,久久难以平复,却又觉得这样才得些许心安。
“阿南。”我又念了一遍这两个字,随着那几只鬼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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