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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一节课多少钱吗,你给我教这些东西!“
她脸整个垮了下来,血红的嘴唇抿在一起,像刚刚吸了血,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我,整个人仿佛裹在一层燃烧的火焰中,不足两平米的狭小空间里,我似乎听到了空气被烧焦的吱吱声。
我尽量保持冷静,但心里还是慌了,脸颊两边一阵热浪袭来,我站在她面前,被她凶狠的目光灼烧着,第一次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我稍微停顿了一下,故作镇定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嗯?”
“我问你知不知道我一节课多少钱,你教我这些东西,我是拿钱来给你教训的吗?”
“可是你的基础不是太好,我......"
“我基础好不好是我的事情,你这样教是什么意思。”
气氛沉默了下来,我在等着她继续说话。
其实我早有预感她会爆发,因为是新接手的,在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我的年龄,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特地还把年龄说大了几岁。
你是91年的啊,我91年驾照都考了,我工作的岁数都比你大吧,她一脸平静地回复着我,而我并没有听清她的弦外之音。
她年纪在五十岁左右,是保险公司的职员,一脸富态,喜欢涂鲜艳的口红,平时不爱笑,之前的老师告诉我,上课务必要把她哄开心。
她一直不怎么喜欢回答问题,我自认为算是中年妇女之友,平时也喜欢旁敲侧击地讲些段子,但她从来不接梗,我也觉得自讨没趣,便不在多做努力。
她虽然是那个年代的研究生,但是英语基本为零基础,之前虽然上过十几节课,但在我检测的说话情况不太理想,算是要重头开始学起。
一次上课,我说教她一点食物的单词。
”来,sandwich,就是三明治,因为三明治在国外算简餐,随时随地都能买到很方便,所以直接说sandwich就行。“
她又不说话,我习惯性地等着她。
“我们是不吃三明治的,我们在欧洲一般都是吃私房菜,就是那种中产阶级吃的那种,”她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你应该是不懂。”
“嗯,我是不太懂,你们一般会吃些什么呢。”我讨好似地问。
她讲了一大堆,我无心在听,只想怎么把里面的东西转换成单词出来。
我讨厌这个女人,我在心里想,但我必须装得对她很感兴趣,这虽然不在我的工作内容内,但我自认为还是有点职业道德,无奈感觉胃里翻腾着一股恶心。
她讲中产阶级生活的时候眉飞色舞,巧舌如簧,等我把话题引到单词上来的时候,她又恢复了以往沉默的样子。
我隐约觉得,有事要发生。
她还是直直地瞪着我,我努力控制着我那几乎颤抖地声音说,“要是你不喜欢我的教学模式,我可以帮你换老师。”
“我跟你说,不要用你那副表情对着我,我自己在公司里也是老师,教的人比你多得多了,你才几岁,还敢教训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开始低头找手机,边滑动着手机屏幕边说,“我要换老师,我不是花钱来找你教训我的。”
“这样吧,我直接把你的辅导老师叫过来。”我说。
“那你去!“
“我侧身从她面前走过,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瞬间,身体里某个开关被轻轻碰撞了一下,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快步跑去办公室,尽管只有几米远,可我走得异常艰辛,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像是有人拿着一杯满溢的开水在上面跑一样。
”主管,我那个学员说要换老师。”
我小心翼翼地对着主管说,办公室的老师们全都转过头来看我,我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一样,觉得天都塌了,我平时看起来那么要强自信,此刻像被人当众打了个耳光,狼狈不堪。
主管和辅导老师跟我一起进了教室,四个人挤在拥挤的空间里,我默默地站在黑板面前,一直让那女人数落着。
“自己不看看自己多少岁,我又是多少岁,还真以为自己是老师就能教训我了,我是花了钱的,不是来给你教训的。”
“王姐, 你体谅一下,年轻人可能说话比较直,她性格也就是这个样子,但并不是真的在教训你,只是说话比较直,但是她没有恶意。”
“我要换老师,这种人你们是怎么招进来的,没大没小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她不知道我一节课多少钱吗?”
“你不要生气,理解一下,她可能也是没有那么多经验,但是对您绝对是没有恶意,这个你放心,我是了解她的。”
我知道心里那个开关已经开始松动了,我去上个厕所,我说,逃跑似地离开了现场。
距离厕所还有一段路,我快步走过去,眼泪在眼眶处鼓成了一个小包,我感觉腮帮子疼得厉害,眼前已经看不清路了,只能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上帝保佑,厕所里还有一个空位,我几乎是冲进去用力地关上了门。
随着一声门响,眼泪就像打翻的弹珠一样,齐刷刷地往下掉,我全身疲软,边哭边抬头想寻找点东西靠一下,理智告诉我,里面很脏,所以我像个木桩子一样,用手裹着一张纸,木讷地用手撑住一块平台,这下才觉得稍微缓了过来。
眼泪不受我控制,但我已经学会了只流泪不出声,只是中间需要及时地换一大口气,虽然会带一点胸腔颤动发出急切的抽气声,但应该没人知道我在干嘛。
大概过了两分钟,眼泪自己止住了,我的鼻子堵的厉害,只能靠嘴巴呼气,旁边那人似乎拉肚子了,放了几个连环屁,一股恶臭忽然飘了过来,我口腔里的细胞在告诉,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奇怪,哭了一会出来,好像心情好多了,方才觉得世界都没意义的我,这下感觉身体里异常充满了力量,说不清是什么,只觉得这事似乎就过去了,虽然我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小心翼翼地回到办公室,主管和辅导老师已经回到座位上了,看来那个女人也走了,我觉得很尴尬,但又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做点什么。
我能感受到办公室里的氛围,显然大家刚才是讨论了这件事情,大家都沉默地不说话。
我默默地去后排拿教材,我也不清楚自己要拿什么,手里随便拿着一本书就回了我的工位。
我注意到主管和同事们都在看我,但我仍是默默地低着头。
“你还好吧,”主管在旁边问。
对,我又没忍住,原本枯竭的眼睛深处,此刻又荡漾处了新的生机,但我还是颤抖着声音说“还好啊。”
我在办公室又哭了起来。
被人当面骂都能不哭,可是一有人安慰,我就绷不住了。
沉默的流泪这样的技能一天只能用一次,这下我开始抽泣起来,我觉得很丢脸,但我已经失控了,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的心告诉我,这种情况还是可以哭一哭的。
哭过之后,一切都恢复正常了,我看了一下课表,自己还有两节课要上,还是别把眼睛哭成孙悟空同款了,免得人又要问。
吃一堑长一智,要是以往,我绝对会把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又会开始无止境的自我怀疑和贬低,但现在我不会了,先得看看自己这次学到了啥,然后把这人这事一起抛到脑后,再在心里狠狠地诅咒那女人一番,第二天起来,又他娘的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呢。
刚好这几天奥利维亚也来帮我收拾家,我跟她说完这件事后,她感叹说,谁不还是关门后哭过的宝宝呢。
尽管她做了很多努力,但是客户一直不太满意她,有次在聚会吃饭的时候,那客户直接当着她老板的面叫她滚出去。
她倒是雄赳赳气昂昂地滚出去了,一关门,自己就找个没人地方哭去了。
她说完我就笑了,好像也只能笑一笑,她也笑我,但是还是带着点同情,但我就是真的放声大笑。
因为生活好苦啊,可是我不想再哭了。
我默默地告诉自己,因为老娘就是不想被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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