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经常趴在东墙向外看。外面隔条马路,穿过几十米的空地,前面是一个品字形的大坑,村里人都叫它王大坑。当时在我眼里,它几乎是无边无际,也许它就是大海吧。它近在眼前,但是我家门口朝西,走过去要绕好远。当时太小,压根儿不知道路。看它,和看电视没有什么区别。
它那么大,是谁挖的?爸给我讲,大家建房、修房,都用土坯,于是都去村头荒地取土,你挖一锨,我拉一车,时间长了就成现在这样。村子越来越大,原来的村头荒地,现在成了村中央。
家西有个小泥坑,我们经常光屁股在里面戏水。但是它小,水浅,浑浊,也没名儿。而这个王大坑,高端大气,全村人都对它持有一份敬畏。奶奶经常严厉的说,可了不得,那里经常淹死人。死的人变成水鬼在里面当差,只有别人替它,它才能去投胎。会水(会游泳)也不行,它们抓小孩子的脚丫。周遭都是大柳树、杨树。水拍打岸边,树根下失去土壤,全是洞,它们是青蛙的安乐窝。捉青蛙照样危险,据奶奶说好多青蛙都是水鬼们变得。你看它在水边一动不动,过去扑它,它忽然变没了,把你闪在水里。奶奶荒诞不经的警告,我狐疑之后选择相信,无论去任何水边都会小心翼翼。
虽然它被渲染的那么可怕,但是它水面清澈,里面鱼虾成群。有人把水灌水缸里,三天澄不出一点渣。村里人都说坑底有泉,时刻有清水涌出。天旱时,井水打不出水来,唯独这里从没干过。黄河发大水,经村东小河相连,水直接灌进王大坑。这事我真见过,前天晚上半坑水,第二天早上再去看,灌的满满的。
白天是不怕死的小孩子在里面游泳,傍晚是村里妇女们在坑边洗衣服。天色越来越黑,天气炎热,她们有时也会大着胆子下水嬉戏。民风淳朴,男人们了解情况,都绕着走,给她们留有私密空间。而那些大闺女小媳妇越发大胆,洗完衣服后,像孩子们一样在水里戏耍。逐渐的,村里女人们都会游泳。于是经常开玩笑,咱村里闺女嫁出去,不必受委屈。公婆敢给气受,直接跳河里一个扎个猛子,顺河底游回娘家,把婆家吓个半死。
我们这代人,记住它的是钓鱼。当时老院子改向东开门,抬腿就到,近的很。拿个罐头瓶,放些鱼饵,拴绳,另一头随便找个木棍当鱼竿。抛水里,几分钟提上来,总有三个五个的小鱼秧。钓二三十条,拿回家养着,三五天过去,死个差不多。死光再去钓,如此反反复复一夏天,也不知手里虐了多少鱼。
记得有一次,特别幸运,鱼儿特别多。开始还数几条,后来太多数不过来,几百条是有的,后来一股脑儿到给堂哥。傍晚吃饭,堂哥过去叫我,原来鱼儿虽小,但是量大,大妈直接洗净做成了鱼汤。一年到头不沾荤腥,咋一端起鱼汤,鲜美异常,回味无穷。有人听音乐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这么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时常咂摸当时的鱼鲜味儿。
哪吒闹东海,绝非天马行空的想象,肯定是见多了孩子们摸鱼的情形。天旱,坑里水不多,一些野孩子在水里胡闹。闹的嗨了,招引来更多的野孩子,越发不受控制。坑里的水被搅得沸腾了一般,底部脏泥搅动起来。浑浊的污水呛的鱼儿在下面待不住,又没有龙王给它们撑腰,只能浮出水面束手受擒。它们早被呛的半晕,翻着肚皮在水面打晃。拿洗脸盆尽力一舀,一条大鱼收入囊中。我们那里有一个词语:翻坑,就是专门指的这个情形。
翻坑时,不只是孩子们欢快时光的专利,大人们见到也会兴奋。据说村里一闲散男劳力,满嘴谎言,说话幽默,特招女人缘。一次一相熟的村大嫂拉他聊天,非让他说个谎话逗乐,那男劳力一本正经道:我哪有时间和你闲扯?王大坑正翻坑呢,要抓紧时间去抓鱼。说罢匆匆离去!村大嫂听说这个消息,非赶着自家男人去抓鱼。等丈夫来到王大坑,水面平静如镜,再有就是迎接他的是周遭杨柳。那闲散男劳力谎话连篇,真不是吹的。
村中建房,再也不用去这挖泥土,周遭越来越拥挤。为了拓展自家的空间,东边填一些,西边填一些,王大坑越来越小,再也不见清澈的泉水,变臭,终于干枯。再过几年,估计全变成房屋。
年轻人们,只知道村中曾经有个小小的臭水坑。他们哪里知道,凉风习习的夏夜,岸边洗衣,妇女们水中嬉戏。也许,这样的画面,早在六七十年前就绝迹了吧?也许,偶尔还能出现在八十多岁阿婆们的脑海里。而钓鱼、翻坑,也仅仅停留在我这代人的脑海。随同消失的,还有变成青蛙的水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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