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城一漂客
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我和老婆孩子身体有点小毛病如感冒发烧咳嗽之类，就在离家最近的街边药店凭自己常识买点药解决。
大多数情况都是这样挺过去了。
我爱人贤慧这次咳得时间有点久。
最先以为是感冒，先后在我家周边的药店买过好几种感冒药吃过都没见效。也去了离家最近的LZ医院拍过片子，医生说是病毒性支气管炎，继续开药吃。咳得越来厉害了，我再次带她去LZ医院，挂了专家号，排到大几十号，终于等到叫贤慧名字的时候，我忍不住当着呼吸科退休返聘老主任的面发了一通火：
“你们到底是什么专家？拿着国家的高薪和专家津贴，连个咳嗽都治不好？已咳了两个月，现在越来越严重！”
我的高嗓门一下子把在诊室外面等候着的人都引了过来。
老主任刚看完上一个病号后，抬头扶了扶眼镜，不愠不怒地望了我和爱人一眼，一言未发，直接用鼠标点了点电脑，很快打出一沓检查单子，要我们快速做完检查再去找她看结果。
我带着贤慧一上午进出各种检查室，终于赶在门诊医生中午休息之前，把能拿到的结果都送到呼吸科老主任面前。
老主任迅速看了一遍各项检查报告单，再拿起CT片对着亮光看了又看，然后放下片子，起身，示意我跟她出去。她把我叫到隔壁一间空房间里，低声细语对我说：“你爱人这情况基本可以确定是肺癌，而且已经是晚期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我一下子懵了，顿时两腿发软，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哀求的语气对老主任说：“那赶快给我们办住院吧，现在就住院治疗！”
很快拿到LZ医院《住院通知单》，我们立马回家准备住院日常用品，当天下午就住进了医院住院部呼吸科病房。
我女儿正在读初中二年级，还像平时一样，我准时在她下晚自习的时间赶到校门口接她回家。
在校门口昏暗的路灯下，我看见女儿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出来，我一如往常迎上去接过他的书包，像平时一样温和地说：“跳一跳，长高高……”
女儿从小就很听话，我话音刚落，在马路边，昏暗的路灯下，女儿在我面前欢快地做着连续起跳的动作，边跳边向天空挥舞着双手。
自打女儿入学开始，我总感觉她的书包一学期重过一学期，读初中时又换了大书包，现在依然是塞满了各科教材、教辅和笔记资料等。我担心她老是这样被沉重的书包压着个头长不高，所以无论送去学校还是接她回家，我总是习惯性地替她背书包。
多年养成的默契从未变过。
快走到家门口，在要掏钥匙开单元门的那一刻，我站住了，我抬头望一眼幽暗的月光，轻声细语地告诉女儿：“你妈妈今晚不在家，她住在医院了，她咳了这么久你是知道的，现在有点严重，得住院治疗……”
“啊？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我妈妈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吧？”女儿有些吃惊。
“当然可以治好，你别担心，只管安心上学，每天晚上我都会准时在校门口接你。从明天开始，每天给你加十块钱生活费，你三餐都在学校食堂或校门口店子里吃饭……”
“好的，爸爸，你安心陪妈妈治病，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当晚，我把女儿安顿好了，再出门去医院。临出门时，我教女儿如何从屋里面反锁大门，然后再用家里那把最沉重的木头椅子抵在门背后，最后再锁好她自己房间的门。
女儿长到十多岁第一次没有爸妈陪伴独自在家睡觉，我是一百个不放心。
此时此刻，贤慧只知道咳得胸腔疼，却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呼吸系统病毒性感染”需要住院打针。
我善良的爱人自打嫁给我十多年来，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住院第一天下午到晚上只挂了几瓶消炎药打着，晚上早早就打完了，她靠在床头等着我安顿好女儿返回医院病房，她确认了女儿的安全才疲惫地躺下睡了。我帮她掖好被子，然后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我双手趴在病床护栏上，在低下头的一刹那，我的泪水像缷了闸的洪水从眼眶奔涌而出……我没敢抬头也没敢出声，就那样很无助很绝望地趴在床边护栏上，直到贤慧再度剧烈咳嗽，我才迅疾抹干眼泪站在她面前。
贤慧在呼吸科病房住了五天，每天仍然是挂几瓶消炎药水，再做几项检查，还没有实质性抗癌治疗，咳得一天比一天厉害。我实在憋不住了，跟呼吸科负责住院部的年轻副主任呛了起来，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我要赶快治疗，一天都不能再拖了。
这场在住院部差点动手打起来的争执，把呼吸科一整层和楼上肿瘤中心的几位医生都惊扰到了。争执过后，呼吸科副主任很快就跟楼上肿瘤治疗中心做了沟通对接，决定把贤慧转到楼上一层的肿瘤中心治疗。
转进肿瘤治疗中心之后，又做了一个背部穿刺，癌细胞活检。
住院第七天，我拿到贤慧的病情确诊：小细胞肺癌。
管床医生说小细胞肺癌只占肺癌患者的20%，这个不太高的概率被她遇上了。
我特意上网查了一下，小细胞肺癌是癌细胞还没成熟就裂变下一代癌细胞，裂变极快。医生说按正常病变速度不加以控制的话，贤慧大约还有三个月时间。如果控制，也不要有太高期望，目前世界上小细胞肺癌晚期控制最好的是存活14个月的记录。
确诊结果出来后，身边不少亲人朋友十分诚恳地提醒我：癌症晚期住院治疗是个可以预见的人财两空的结局，还不如在家保守治疗，该吃吃该喝喝，她想去哪儿看看就带她去。
我深知这些都是善意提醒。毕竟，我们从千里之外的老家小县城来省城，漂泊十来年，每一分钱都挣得不容易。
“当然也不排除世上也许有医疗奇迹的发生”，管床医生补充说。
“我们要治疗，您赶快给个最有效的治疗方案吧！”我没有丝毫犹豫。
贤慧被确诊小细胞肺癌晚期的消息，我第一个告诉了岳母。在尚未确诊之前的六天里，我都没敢让他们知道。
我借着下楼买东西的机会，站在住院部门外的一棵树下打电话，那一刻正好开始下雨了。我忐忑不安地拨通了岳母的电话。
在千里之外的一偏僻山村里，在电话那一头，年过七旬的岳母一下子震住了，好久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我没忍住先哭出声来：“妈，对不起，我没照顾好贤慧，让她生病住院了……”
电话这头，我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七天来，我强装若无其事和压抑着的悲痛交织在一起，在淅淅沥沥的冬雨中一下子宣泄出来了。
我索性仰起头，让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雨水、泪水，悲痛、悔恨……
七天了，我奔波在家和医院之间，奔跑在LZ医院的各栋楼之间。我这边瞒着爱人，那边瞒着女儿，还得私下逐个交待管床医生、查床医生和轮流值班的护士们，央求他们无论采取什么“障眼法”，一定不能让贤慧知道她是得了癌症。
我只希望不给她造成心理压力，希望她能积极配合治疗，希望能创造并打破小细胞肺癌晚期14个月存活期的临床记录。
人生一辈子，没有人为你撑伞，稍不留神就遭遇一场兵荒马乱。
“长庆，别哭，你慢慢说，刚才说啥我没听清……”
我已听出，岳母在哭。
冬雨，被寒风裹挟着，像一支支透明的利箭冰冷地射在我身上，我已感觉不到疼和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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