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立即陪姬谦去吴州。任仲义和马明来火车站接,四人直接去了地委招待所,钟伟军已在那里等他们。没有寒暄,任仲义便简要向大家介绍情况。昨天傍晚,十几个外地公安人员突然来到公社,要求保卫科配合查找丁文文。她涉嫌四五事件,是积极参与者。文文四月二十九日逃离了学校,到过兰陵,没有回过南望,估计躲起来了。张红红也同时失踪了。大家一致意见,形势很复杂,要尽快找到文文,劝她自首。钟伟军见姬谦不啃声,开玩笑说:姬谦早已百炼成钢,夫妻俩都是社会活动家。姬谦狠狠瞪了他一眼。钟伟军临走时,又把他叫到一旁说:关键时候要断尾自保。姬谦心里哀叹,自己成了壁虎,文文成了尾巴。
第二天,赵阳回校,姬谦跟任仲义一起回了南望。姬谦先去了丁家,昨晚公安人员来丁家搜查过,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丁母精神受了极大刺激,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丁先生说:她有何德何能参与那种活动,她离开了你,屁都不是,不自量力的蠢货!姬谦尽量安慰他俩,文文可能一时糊涂,不会参与很深,找到人后,争取宽大处理。丁母抽泣道:不管结局如何,她哪对得起你啊。姬谦说:不管文文她判几年,我一定等她。丁先生说:你一路坎坷走来,刚有好转,又碰上这个不知好歹的,自作孽,不可活。姬谦说:大不了我带文文再回乡下种田。丁母情绪稍微稳定后,三人琢磨文文究竟会犯什么罪行,她和红红究竟会去哪里?一时根本捉摸不透。
姬谦步履跚跚回家,二嫂正和匡敏坐后厅大眼对小眼。二嫂对姬谦说:事情已经出了,我们都得想开些,想不到这鬼丫头还热衷政治活动,里面是否有啥误会?二嫂话虽说得轻松,脸色却十分憔悴。姬谦直接向二人挑明事情的严重性,这种事不可能搞错,现在掌握的信息不多,情况不明,但要做好最坏打算。二嫂叹道:水中捞月一场空,原来宋瞎子说的是这个。二嫂要匡敏放掉手上活儿,帮姬谦处理。又对一脸凝重的姬谦说:人活世上,顺风顺水的极少,谁都有个七灾八难,还是大公公那句话,无事不惹事,遇事不怕事,先把自己心放宽,找到文文再说。
事情超出所有人意料,丁文文和张红红竟然人间蒸发了。有人四月三十号在红红宿舍见过她们,五月二号失踪,公安局连续在兰陵城二次拉网式追捕,一无所获。丁家张家对她们可能隐藏地方一一暗访,也没发现任何线索。在这全民皆兵的年代,二个被通缉的年轻姑娘,绝不可能在陌生地方轻松落脚。于是猜测迅速变成了谣言,丁文文和张红红投江自尽的消息四处弥漫。匡敏不以为信,因为她仨是铁姐妹,最了解她俩个性,只要文文和红红在一起,绝对安全,但这仅是她潜意识的感觉,或许为宽慰姬谦,难道二人长翅膀飞了?
姬谦怀疑文文的事与赵芝有关,但一切已与事无补。他得到的信息仍然有限,最胆心的还是二人安全,与生命相比,其它又算得了什么?转眼到了盛夏,丁大为听到要追查姬谦的消息,回家商量对策。所有人心态全在发生变化。丁母说:姬谦,文文上大学是鸭吃砻糠,空欢喜一场,她是咎由自取,最苦的是你,一场场风波,场场刀割剑削,人心都是肉长的,那经得起这么日耗日磨。我和老头子商量,你重新寻个人,我们心里才踏实。丁先生说:看这形势,即使文文找到了,也没好果子吃,还得快刀斩乱麻,你结了婚,文文就影响不到你。丁大为实话实说:讨老婆又不是上街买小菜,拿钱马上能买到。丁母说:大为,你无事就留文文在城里疯玩,跟老八婆一起,死不见尸,活不见人,这日子怎么过?大为说:是我家文文犯事,红红是帮她,怎么怪她?如果文文被抓,我们就是反革命家属,我这局长马上当不成。丁大为拎勿清,说话喜欢拖尾巴,丁先生果真大怒,骂道:放你狗屁,倒现在还想着你的那顶破纱帽,你最好文文投江才省心。姬谦见大为挨骂,劝他们别自乱阵脚,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他做教书匠或修地球无所谓,他不愿舍弃文文,也不需要断尾求生。
姬谦不死心,同大为一道去兰陵住了二晚,想寻找那怕文文遗留的一点痕迹,结果仍然是失望。回家经过文文教过的小学,不自觉走了进去。校园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知了在树上吱吱吱的鼓噪。二个多月以来,姬谦在学校和老家之间来回奔走,他想了很多,甚至想起再不愿想起的白珊珊。十几年里,他爱过的三个女人,一个毅然离去,一个突然惨死,一个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真有命运诅咒?姬谦反省自己,年轻时恃才傲物,总以为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事实上根本做不到,生活象陀螺似转圈,理想被岁月凌迟。他对文文不是宠爱,而是放任,因为对上媛永远无法抹去的伤情,对文文思想和行为的异动视而不见,又酿成这出离奇古怪的失踪悲剧。一阵风过,姬谦仿佛闻到文文身上独有而熟悉的香气,悲从心起,抱住一棵樟树痛哭了一场。
九月底,赵芝被判死刑,姬谦无法接受这种残酷现实,他找赵阳询问。赵阳理解他心情,答应会尽力而为。自从丁文文出事后,二人从来不谈赵芝。赵芝很倔强,除对自己罪行供认不讳外没牵扯任何人。国家三位巨人相继去世,又是地震又是水灾,天灾人祸的非常时期,沉默是唯一选择。与此同时,南望公社出了大事。一日晚上,月色暗淡,有人看见南望山东北方向飞腾出一条巨龙,上面坐着刚去世的三位伟人,向他们挥手致意。据传,那龙有鳞有角,头有斛大,眼睛血红,龙腾周围乌云反滚。政府如临大敌,组织抓捕了十几人,张贴公告辟谣,见的是云,不是龙。县公安局突然招回姬谦,调查他和文文的关系,还问到她上大学经过,牵扯到任书记和吴书记。大火真的蔓廷了。
姬谦有了新的打算。一日午后,姬谦邀请匡敏一起上南望山观景。南望山东西一字排开,两头矮中间高,绵廷十里。山腰有石块堆成的“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刷了白漆,从山下远望,笔力遒劲。站山顶向南俯瞰,河泊纵横,稻田成方,村庄散落。向北远眺,长江如条迷迷茫茫的白练,轮船汽鸣时隐时现。姬谦自言自语说:文文一定还活着,或许永远不会相见了。匡敏一脸惊愕,满心期待。姬谦没有向她解释,如自己推理成真,那太可怕了,更不能告诉任何人。姬谦拿手指着山下秋意渐浓的景色对匡敏说,古代这里叫芙蓉湖,曾是个大湖,《水经注》记载,江南有长荡、震泽、射湖、芙蓉、滆湖五大湖泊,元末明初,芙蓉湖还到处白水茫茫,州屿芦苇,野荷菱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匡敏似听非听,要他继续讲文文的事。可姬谦接下来说的话,差点令她晕倒。″匡敏,嫁给我吧,我们先结婚再恋爱……″匡敏象受了电击,浑身一抖,悲凉和惊喜一同沁入五脏六腑,这个搞突然袭击的怪人,绝对是喜新不厌旧的家伙。
第二天,天飘起朦朦细雨,匡敏送姬谦回校。走到老街拐角处,姬谦猛然回头,狭长的老街空无一人,景山石象上了层油,润滑光亮。姬谦呆呆地看着街道尽头,想起二年前那个大雪漫天的场景,自己拎着两条青鱼,文文和红红跟后头,边说边嘻。匡敏抬头看他,姬谦一把搂住她右肩,好象也怕她突然消失了,搂紧她,撑着花伞慢慢的走。
(完 谢谢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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