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扫地

中午我躺在床上，在就要睡着之际，那种舒服的感觉正洋溢全身的时候，门“咣”地一下子打开了。

老豆径直走了进来，脸色阴沉，自顾自地脱衣铺床，完全不顾我的感受。我在床上侧着身子瞪着他，可他哪里就迎得上我那恼怒的眼神。我没有办法，“咳咳”了两声，“喂，老豆，你小点声。”

老豆也不答话，收拾一通后，整个身体像被抽去灵魂一般，颓然地一下子坐进椅子里。整个身子软绵绵的，头耷拉着，两眼眼神空洞，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老豆的状态不对，我可从来没见过如此着急颓唐的老豆，顾不得睡意朦胧，转身问道：“你咋了？”

老豆倏地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慢慢转过头去，然后，用极低的语气跟我说又像是对着空气说：“今中午，差点跟人打起架来。”

打架？我没有听错吧？老豆竟然打架？！这消息仿佛一桶凉水，一下子浇到我脑袋上，我一个机灵起来，刚刚培养的睡意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

“打架？你跟谁打架？为什么打架啊？谁打过谁了啊？”我上下打量了他一通，“也没见你受伤啊……”

“我说的是差点，差点，差点就是，就是没打起来。”

“哦……”我有些失望，“那你也给我讲讲……”

老豆这时将椅子转向我，一五一十地跟我讲起来。

原来，中午收班的时候，老豆同组的成员在接机的时候犯了个小错误，老豆当时就给指出来了。结果这个成员——大牙——对于老豆指出的问题不予理睬，既不回应也不变态今后要改，老豆那时心里就不爽了。

“你说，哪有这样当员的？”说到这里，老豆仍然愤愤不平，“至少你得给我个回复，让我知道你知道了，对不对？”

“就因为这个啊？”我大失所望，“就这样你就跟他打架？”

“当然不是！”老豆斩钉截铁，“但这样是不是不对？你说，是不是不对？”

“对对，当然不对！”

后来，在盖蒙布的时候，老豆跟大牙讲，记得晚上把桶刷拿来，有用。大牙正在俯着身子取蒙布，老豆连着跟他说了两遍，对方都没有回应。老豆顿时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提高嗓门，“你他妈听到了没有？！”

大牙猛地抬起头来，语气生硬地回答，“听到了！”

这嚣张的态度，蛮横的语气，老豆更加受不了了，这几个字，就好像是浇到火苗上的油，直让老豆的心头火烧得愈发旺盛，烧得老豆脑袋有些发蒙，眼睛变红。

老豆大跨步向前，抓住大牙的衣服，猛地将大牙身子提起来，质问道：“咋了，你有意见是不？”

大牙也不是省油的灯，“咋了？！”一句给顶回去，并用他那手将老豆推后。

老豆心里那个火啊，已经烧遍全身了，他向前一把抓住大牙的领子，拳头攥得紧紧的，就差挥拳相向了。

这时旁边的两个小伙，一看形势不妙，立马夹到了两人中间，各自握住了两人的手。并在旁边起来。

“辛苦一天了，大家都不容易。”

“冷静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冲动，这么多人看着呢，影响多不好！”

……

老豆将眼神往四处一打量，果然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专心看他俩打架呢。老豆再往边上一瞅，还好领导都不在。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架也确实有失体面，看到大牙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又实在可恶，老豆那时候也是情绪激动，一心就想跟大牙打一架。

“走走！跟我去后面，咱们去打一架！”

这时大牙咬着牙，用手指着老豆，一副要把老豆干死的样子。老豆越看越气，非拽着大牙要去后面“决斗”，劝架的那俩小伙在中间使劲拦着两人。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上前磨刀霍霍；另一个也要凑上去摩拳擦掌。

这个情景简直太生动，我仿佛能看到当时两人的表情，能听到两人的对话。但据我对老豆的理解，我无法想象平时那么斯文的一个人，竟然也会那么歇斯底里，更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要跟人打架。

“你不会只是虚张声势吧？”我问道。

“虚张声势？”老豆腾地一下子坐起来，“老子真的是想跟他打架，尼玛的，他把我打哭了，我认！我把他打哭了，他他妈的也给我闭嘴！”

我目瞪口呆，我无法想象老豆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劝老豆，“老豆，别忘了，你是个读书人！”

老豆又颓然地坐进椅子里，“这就是我感到悲哀的地方，我也是个文化人啊，现在竟然，竟然还是要用拳头去解决问题。”

说起解决问题，我又问他，后续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老豆接着跟我讲，他说两人僵持了几分钟之后，因为又有新的工作，就不得不去忙工作了，顾不得再相互使横了。可老豆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老豆心想，这尼玛的，我一个985毕业的硕士，跟你一个高中生要打架生气，这么多人看着，当着是斯文扫地啊。我等会要去找他，问他到底是想私了还是公了，他要是想私了呢，我俩就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哼，打架嘛，还没怕过谁呢；他要是想公了，那我就跟他壳，必须给我赔礼道歉，还要写检讨。反正这次，一定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但转念一想，唉，那哥们说得对，大家都不容易，都挺辛苦的，还是算了吧。不行！不行！这次要是算了，他下次更无法无天了，已经触碰到我底线了……

就这么想着，正好遇到了队长。老豆几次都把要到嘴边的话咽进去。最后，老豆狠了狠心，“尼玛，老子这次就做个恶人了！”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队长。

我赶紧问：“队长怎么说？”

“嗨，说让交给他，我不用管了。”

“那你放心好了……”

“唉……”老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要是你，你会怎么处理？”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几乎认定在我今后的人生中，我已经足够成熟，社会上的人也足够文明，再也不会用打架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我不会跟人打架。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们读书人是不屑于用打架的方式的，你要学会沟通，沟通好了自然就不会有问题，你说对吧？”

老豆不置可否，“我觉得这次，我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过了大概有五分钟，大牙差互着牙进来了，他进门的声音很小，先用脑袋往里探了探，然后径直走到老豆面前，拉着他出门去了。

过了不到五分钟，老豆就回来了。我问发生了什么，他回道，大牙出门就要拉他的手，他硬是把那句到嘴的话——“怎么，现在不横了？”——把咽回去了，之后俩人对眼一看，就各自“噗嗤”地笑起来。

老豆只对我讲，没事了，问题解决了。

只是，老豆不无伤感的讲，“恐怕这辈子再也做不了文化人了，读书人的体面，呵，什么时候才能再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