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剧院

乌托邦剧院

走了三天三夜了。

辛先生和辛太太已经走了三天三夜。他们来自乡下，去往县城。世世代代为农，两口子在年轻时别无他选，承袭父业，面朝黄土背朝天。可辛太太脑子里总是充满着如少女般的幻想。每天夕阳西下，收工回家时，她都会忍不住感叹：“我们能去一次县城就好了啊。”两人四目相对，互相报以安慰的笑。

县城的美好，常常通过田坎上的宣传画展现出来。宣传人员定期来更新画作，每次都招来了二人的关注。画中现代化的建筑、宽阔的街道、时尚的穿衣打扮……对了，还有乌托邦剧院，辛太太做梦都想看一次电影，欣赏一次高雅的艺术！

辛先生是疼爱自己妻子的。作为丈夫，自然想着带她“风光风光、享受享受”。况且，他一点儿也不想碌碌无为，守着一亩三分地，平淡地过一辈子。外面的世界吸引着这个力气状如牛的男人。

实在是走不动了。辛太太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马路上，嚷嚷着：“不去了，不去了！县城真他妈的远！我们可能一辈子都看不了电影了。回去吧，我们。”说着说着，眼泪“唰”地流下来。辛先生也无能为力，甜言蜜语可不是种地的必修课呀。他只好把肩膀借给心爱的女人，可这难免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乌托邦剧院

就在这时候，一位身穿风衣、面容冷峻的先生恰从他们身边经过。辛先生像是看见了希望。他难抑内心欢喜，却又胆怯地上前问：“先生啊，你知道县城还要走多久啊？乌托邦剧院又要走多久啊。”

“就快到了吧，你们去那儿干嘛？”这位先生明显有些不解。

“啊，太好了！感谢上苍！我们终于到了！我们去看电影！高雅的艺术啊！”辛太太一下子精神焕发。眼泪说不淌就不淌。她兴奋起身。

“电影？乌托邦剧院？你确定你们要去乌托邦剧院？新闻报道不是说那儿已经改造成一座工厂了嘛。”

“不可能！你在说谎！才过了四天，怎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呢？”辛太太又突然急起来，怒发冲冠呐。说她像晴雨表，真不为过。

的确，四天前，宣传小组才重新绘制了宣传画。画上的乌托邦剧院金碧辉煌、人声鼎沸。宣传画是辛先生亲眼所见的。当时他还朝着宣传小组打了个招呼，问候他们呢。那天下午，种着种着粮食，他直接放下了农具，拉着辛太太的手，擦擦额上的汗珠，激动地说：“走吧！别管这些事了！咱们去县城吧！去看电影！去欣赏高雅的艺术吧！”好一场男人尊严的保卫战啊！

沉默的辛先生开了口：“咱们别理他。我一看就知道，他不过是个县城的过路人。走，我们快上路，别迟了我们的计划！”

又是艰难的行程。两人哪里舍得花钱买东西吃，仅仅因为天气的炎热，买了必要的水。渴了，嘴巴抿一口，又恢复了状态。

但人终究是人。第五天，辛先生也扛不住了。双眼不时眩晕，腿也不听使唤，快要倒下了吧。他难得向妻子展示了他柔软的一面：

“亲爱的，我有些后悔。是我做错了。我觉得自己真冒失，应该计划好这一次旅程，我们的第一次旅程。是我太着急了。哎，快撑不住了。要不你……”

辛太太连忙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说着：“挺住啊！别瞎说，那可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啊！去县城！去乌托邦剧院！去看电影！去欣赏高雅的艺术！我们一定能做到的。快了，我们就快要到了。”说完，两人紧紧相拥。又是泪水。彼时，竟感觉彼此就是全世界。

乌托邦剧院

到了第七天，两人终于来到了县城的中心，他们离心目中的圣地又进了一步。身上都有股难闻的怪味儿了。可辛太太和辛先生的精神状况却明显好多了呀。他们常常对着街边的摊贩道着“早上好啊，兄弟。”精神世界比物质世界的确在某些时候更为重要。他们找到一家餐馆，准备饱腹一餐、奢侈一顿，以最好的面貌去迎接乌托邦剧院、那电影、那高雅的艺术啊！

“老板，你好啊。请问乌托邦剧院还有多久啊？”辛太太坐下来第一句竟然都不是要菜单呢。

“早就拆……”

辛太太一听到前几个字，就楞在那儿了。

关键时刻，男人还是顶梁柱。辛先生沉住气，打断了老板：“请不用再和我们描述您心目中的关于乌托邦剧院的规划了。我甚至不能接受这样。这是多么大的侮辱啊，对于电影、对于高雅的艺术！我想我们不能在这里吃饭了。真是失敬。哦，不，我想礼貌的用语仅仅用于高尚的人格！”辛先生从来没如此自信，“走，我们直接去买电影票！”

辛太太那时不知道有多崇拜丈夫呢！她更加坚定，默想着“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这样的口号。这样的口号，也是能在宣传画上瞥见的。

“我们来了，我们来了！乌托邦剧院啊，我们来了！所有的谎言都会被拆穿，唯有你的美丽永不褪色！”两人几乎飞奔着去往剧场！

可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他们吓了一跳！一座浓烟四起的工厂就矗在眼前！

走得太快了。他们这才回想起来，他们一路经过的是破旧的建筑、泥土飞溅的街道，看到的人们是奇怪的一点儿也不美的穿衣打扮……

辛先生突然一下子猝倒在地。咚的一声。这可急坏了辛太太。她哪知道怎么急救，也许是七天甚至常年来的嘴唇肌肉记忆吧，也许是灵光的乍现吧，她高声地对着丈夫呼喊着：

“乌托邦剧院啊，乌托邦剧院啊！电影啊！高雅的艺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