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村后的王老五死了。”一个在木板上戳着衣裳的胖女人说。“就是那个疯老头吗？他是咋死的？”另一个正摇着竹扇的中年女人回到。“除了他还有谁！还能因为啥，喝死的呗。听说尸体都长蛆了，大老远都能闻到臭味。”说完，胖女人轻松地将盆里的黑水一泼，泥土地上惊现出一条小水沟，污水像加速了的蚯蚓，就这样急冲冲地向前流去，像是知道方向似的。“他也真是个可怜人，死了这么久才被人发现。家里又没啥人，老了，死了，连给他办后事的人都没有，他家的根也就断了。”我隐约听到她还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怜啥啊，还不是他自作自受，要不是因为他，他家小宝能丢吗？小宝不丢，她女人能跟别人跑了？”“她女人叫啥来着？”“十几年了，谁还记得她叫啥子名字哦。”这时我多想大声地告诉她们，我还记得，她叫桂芬，一个顶漂亮的女人。
王老五真名叫王武，虽然被叫老五，但他其实是家里的独苗，他家已经不止是三代单传了，而是几辈单传。其实在他爷爷的爷爷的爸爸那辈，还有一个女儿，不成想这女孩子长到十二三岁时就得怪病死了，当时这女孩子的母亲为了医治宝贝女儿，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可还是没能救回女孩子的命，甚至名医们连那病的名字都不知道。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病叫癌症，是当今人们口中的绝症之一。王武家住在村子后头，他父母在他成年后不久就相继死去，留下他独自一人守着祖传的三间土屋和几亩田地。再后来，我在很长时间里都没再见过王武，只是偶尔从村里人口中听到一点他的消息。“你们知道吗?就我们村的王武，听说在深圳被抓到了。”“他犯了啥事啊？”“听说是因为和人打架，结果把对方给打残了。”“可惜了，王驷是多老实的人哪，咋生出这么不争气的儿子。”“谁知道呢？天知道吧。”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年夏天，王武竟突然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一家三口人坐在我身旁歇凉，时不时还能听到他们幸福的浅笑。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她和干瘦的王武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和谐，怀里婴儿更是胖胖的，像她，可爱的很。一时间，我身旁热闹起来了，村里人又开始议论着王武一家。有人说“别看王武看起来老实，他可不老实呢！说不定那女人就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也有人说“王武在城里几年，干得都是见不得人的事，现在从牢里出来了，因为在城里混不下去就回来了。”更有人说“王武的女人是拐来的，那女人怀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关于王武的传言很多，我也渐渐从人们的听说里知道了他的故事。
王武一家在村里是独门独户，平时很少见他们一家人出门，只有王武偶尔会带着儿子进城买东西。王武的女人话很少，她很少同别人闲聊，来这洗完衣服就赶紧回家，从不过多停留，起初别人问她一句她就回答一句，渐渐地，同村的妇人们也就不怎么和她聊天了。王武比他女人好点，他来打水时还会同村里人聊聊天，闲暇时还会来我这儿看老人们下棋。然而这样平静的日子被一个意外打破了。
据说那天王武带着儿子进城买玉米种子，见到茶馆里打麻将打得正热闹，一时技痒的他没忍住就打了小半场，两个小时过去了，王武赢了不少钱，正准备给身后的儿子买点好吃的。一回头发现儿子不见了，王武的心一紧，大声叫喊着“小宝”的名字，然而哪里还见得孩子的人影。王武急坏了，挨个询问周围的人有没有见到孩子，然而人们的回答让他一次又一次绝望。不久，王武因为打麻将丢了孩子的消息传遍了周围几个村。周围人都对他指指点点，渐渐地人们发现王武越来越爱喝酒了，也很少干活了，也不再和人们聊天了，某一天村里人都说他女人跑了，从此他一个人了，他也疯了。再后来他成了村里的低保户，靠着政府的接济勉强度日。这是我从人们口中听到的关于王武的故事。
然而我知道，王武其实并没有疯，他清醒着呢。一次，王武喝醉了，躺在我身旁，我听见他喃喃的说“小宝啊！都是爸爸的错，是爸爸对不起你啊，你怪爸爸吗？要不是爸爸弄丢了你，你妈至少还有牵挂，还会留在我身边……”我听着王老五诉说着他的故事，明亮的月光照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讲自己的故事，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流泪。我很惊讶，原来王老五从来不是人们口中的王老五，他有他的真情，也有他的悲伤与无奈。原来桂芬并不是因为他的堕落才离开，而是因为她并不爱他，以前因为有小宝，她割舍不下，可小宝丢了，她最后的牵挂也就没有了。原来王老五在城里也过得很心酸，但并非如村人们口中所诉说的那么不堪。到头来我才意识到以前我所听到的并非全部真相，甚至大多都是错误的，我疑惑了，我不懂为何传言与真相相差如此之大。后来，我偶尔还能见到王老五，但却是在人声寂静之时，听着他悲戚的歌声，看着他摇晃着孤单的身影。
如今，王老五已经死了几年了，也许有人还记得那个丢了孩子的疯子，也许有人早已忘记了他，但只要我还在，这里人的故事就不会被遗忘，我会继续听着他们子子孙孙的声音。我会继续在这见证着这些家庭的兴衰，也倾听着这人世间的悲哀。当你们在我身旁夸夸其谈时，你不知道我正以我独有的冷眼睥睨着你们这群可怜的人，因为你们离真实是那样遥远，这是我从人群中悟出的道理。我把自己化为一口井，我以我的沉默去迎接这些可怜的人，在触摸真实的同时，我也在铭记这些被遗忘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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