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绿了,桃花红了,榆钱儿窜上了树梢,燕子衔泥飞过了屋檐。缕缕清风,吹面不寒;丝丝细雨,沾衣欲湿;,踏青的仕女,一拨拨嬉闹而过,襄州刺史于頔府衙的不远处,路边一位神色焦灼的青年,正目不转睛地审视着过往的行人,他已经呆在这里好几个时辰了。“寒食节,历来是女眷外出赏游的难得机会,所以她一定会从此路过的!”青年暗暗地鼓舞自己,继续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终于远远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他安奈不住自己的紧张和兴奋,看着她一步步靠近过来,一刹那之间,青年突然不知所措,竟然想着躲藏起来。可是那女子分明已经看见他了,在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他显然无路可退,只好踟蹰上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子低下头,沉默良久,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黯然的拭了拭眼眶,依然没说话。一年前的场景浮现上心头,“你叫什么名字?”“小柒。”“这世上还有姓小的人吗?”“我只是一个小丫鬟,有个称呼就行了,哪里像你们这些将来要考取功名的大男人啊?”“那我送你一个名字如何?”“嗯!”小丫鬟睁大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面前的青年,接着说,“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我只听主人说你是崔家少爷。”青年本来想说自己的真实姓名叫崔郊,可是又想逗她玩,就说,“姑母说的没错,我是姓崔,可我也有个小名叫郎儿。刚才说了要送你一个名字,要不你就叫珠儿吧,如何?”“为什么呢?”小丫鬟的眼睛明亮的像澄澈无比的湖水,崔郊被她盯着看得有点局促,屏了屏呼吸说道,“西晋的时候, 权贵石崇在越地以珍珠买下一名绝色佳人,于是称她为绿珠。绿珠不仅姿容艳丽,还善吹笛,石崇对她宠爱至极。后来石崇失势,政敌趁机索要绿珠,石崇拒绝,因此惹来杀身之祸,绿珠闻讯,流泪痛哭一场,转身突然坠楼而死。人们以桂花的散落譬喻绿珠一跃而下的凄美留芳,并尊她为八月桂花花神。”“好凄美的故事啊!崔公子知道的可真多!你送给我的名字,是源于这个典故吗?”“对呀!因为,我想你应该和传说中的绿珠一样美丽。”“我可不敢当,公子真是太抬举我了。”小丫鬟娇羞地一笑,脸颊绯红,如同三月初开的桃花。崔郊突然回过神来,抬头看着默默不语的珠儿,眼前的她,虽然衣着华丽,比去年在姑妈家里初遇时大不相同,可是她的神情,抑郁寡欢,让人看得心碎。崔郊打破了沉默,“自从去年中秋一别,我就再没有见到你了,初春再到姑母家中,才知道你已经到了于刺史府上。回想起我们上次的偶遇,已经恍若隔世了,因为从此以后,恐怕我很难再见到你了。”珠儿的眼泪再也隐忍不住,想说话却好半天泣不成声,只缓缓念叨,“萧郎!”崔郊心头一震,思绪再一次被拉回到去年和珠儿的对话。当小丫鬟接受了他送的“珠儿”的名称以后,接着问他为什么小名叫郎儿,崔郊心里暗自窃笑,因为这全然是胡编乱造的说法,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喜欢看着她被逗乐,所以信口雌黄道,“梁武帝的太子,名叫萧统,好文学,曾揖录《昭明文选》,很有才名。有一次他去江阴顾山时,遇到一位秀丽的尼姑名叫慧如,两人一见钟情,可惜他们一个是皇太子,一个是出家人,身份悬殊,根本没有可能结成连理。慧如因此相思成疾,忧郁而死,太子含泪种下了一颗红豆,以为纪念。后来红豆长成了树,红豆树因此被称为“相思树”。萧统与慧如的爱情故事也广为流传,所以,有人便称萧统为萧郎。后来也有人以此指秦代的萧史或梁武帝萧衍,总之萧郎是用来泛指情郎。”“那令尊大人怎么会想到给你起这么一个小名呢?”珠儿眨巴着明亮的眼睛狡黠地望着崔郊。崔郊知道自己的小把戏被看破了,只好坦诚相告,“这个是我临时起意瞎编的,本来想着糊弄你称呼我为萧郎呢!”珠儿本来是在花园边整饬餐盘,准备赏月时的点心茶水,崔郊是赶着中秋节来拜望姑母的,午饭的间隙看到这个小丫鬟伶俐俊秀,便趁机过来和她攀谈,两个人絮絮叨叨,已经说了好久,小丫鬟本来也是要回屋拿月饼去,便假装生气,忽地转身打算走开,嘴里说道,“你拐着弯欺负人,不和你说了!”崔郊还没想到怎么解围,却听到姑母笑呵呵地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盘月饼,说道,“我在屋里听你们两个聊得可欢实了,怎么我一来就闹别扭啊?”“怪我不好,惹珠儿生气了!”崔郊急忙向姑母解释,同时偷眼打量小丫鬟的表情。“珠儿?哦,对对对,我还记得你叫小柒呢?”姑母假装疑惑不解,“小柒可不是随便起的名字哦!”崔郊望了望姑母,试探地问,“难道这个也有来历?”“当然了。当时你姑爹刚刚去世,我一个人孤单无助,所以就想着寻觅个小丫头来给我作伴,照应我。我可是花了七十两银子才把她领回家的。”姑母笑盈盈地接着说,“我看你两挺投缘的,要不你就仍然给我七十两银子,我让你的珠儿跟你走吧!”崔郊急忙摇头,姑母说,“别人要的话,莫说七十两银子,七百两我还不愿意呢?”旁边的珠儿羞红了脸,只是低着头搬弄着手中的丝帕。姑母一看他们两个人的窘迫样子,不由笑出声来,“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多的银子,眼下还要筹措科考的盘费的。等你科举考试高中的时候,我把珠儿送给你可好?”崔郊激动地手足无措,偷眼看看珠儿,欣喜地说,“多谢姑母。”“你可得答应我要一心一意对待珠儿,虽然她只是一个婢女,可是现在和我朝夕相处,所以我得替她操心呢。”姑母说罢,崔郊不住点头允诺,三个人一边闲谈,一边赏月,桂花的香气随着微风弥漫在园中,崔郊仰望着月亮,又端详着月光下的珠儿,心中暗想,月宫的嫦娥大抵也就和面前的珠儿相差无几吧。可是一想到科考,他的心头又有点犯难,因为天下才子众多,人外有人,就连玄宗朝的李白杜甫,名满天下,也依然科场失利,更何况自己呢。珠儿见崔郊好半天不出声,主母也有一搭没一搭地,便识趣地说,“天色不早了,珠儿去给主母和公子整理床铺吧。”说罢便退下了。崔郊见状对姑母说,“如果我不能考取功名,姑母还会把珠儿给我吗?”“傻孩子!我就是想看看你们两个是不是真心喜欢。”“那你一定等着我来迎娶她。”崔郊如释重负地说罢,也打算回房休息去了。“你在这里等一等你的珠儿,她还要来收拾餐盘呢。我先回了。”“珠儿,你一定等着我。”崔郊在花园,等到珠儿的时候,盯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珠儿娇羞地一扭头,“等你干什么啊?”说罢端着归整的东西回房间去了。崔郊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莫名地惆怅,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在姑母家里看到珠儿。新年之后,他兴致勃勃地来到姑母家里时,却发现珠儿不见了。姑母的神情有点无奈,“自此你姑爹过世以后,家里余钱本来就不多,近半年来米价飞涨,我都快揭不开锅了,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让珠儿另外寻个好去处了。”“她到哪里去了?”崔郊急切地问,“我去把她赎回来。”姑母为难地看着他,“孩子,你还是忘了她吧。”崔郊迷茫地盯着日渐衰老的姑母,“难道是珠儿不愿意待下去了?”“没有。她走的时候也很伤心,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挨饿等死吧。所以,我就托人给她寻个好去处,结果襄州刺史于頔大人看中了她,出了四十万贯钱,把她买回家做小妾了。”崔郊一听,心如死灰,无论是四十万贯钱的赎金,还是刺史大人的权威,都注定了他和珠儿从此之后,在没有任何交集。郁闷之极的崔郊,失魂落魄地离开姑母家,回到汉上自己的寓所,可是心心念念总是忘却不了珠儿的如花笑颜。哪怕是能够远远地看上她一眼,我也便了却了心中这一份情愫,可是到哪里去见她一面呢,刺史大人的内宅一般人绝对是进不去的,思来想去,崔郊突然灵光一现,何不等寒食节的时候,在刺史府的路旁守候呢?说不定,珠儿也会和其他人一同外出踏青赏春呢。思讨一定,崔郊便提早几日启程,天天守候着,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珠儿现在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的面前了。“萧郎?”听到这样的称呼,崔郊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原来珠儿心中也记得这份情分,可是造化弄人,如今之时,她或他心里都清楚,今天的偶遇也许意味着永诀。崔郊心中不胜凄然,吟出一首诗来:“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路边同行的人已经有人悄悄地打量着他们两个了,有的还指指点点在悄悄说着什么。崔郊只好转身向路边远处走去,过一会回头看时,珠儿已经不见了踪影。崔郊回到旅馆,快到傍晚的时候,突然有公差上门,大声喝道,“奉于公之命传唤你,跟我们到刺史府上走一趟吧!”不由分说,崔郊被一路带到刺史府,刺史于公看到他,笑容可掬,手里拿着一份诗稿,”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是你的大作吗?”崔郊知道事已至此,抵赖毫无意义,便点头称是。“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吧她买回来吗?”“四十万贯钱。”“君子成人之美,不夺人所爱,我不知道她是你心爱之人,现在既然真相大白,那就该把她还给你了。”于公的表情和善可亲,崔郊心里 却是七上八下,难不成她明知道我一个穷秀才拿不出那么多的赎金,所以故意羞辱我?退一步讲,纵使我凑得到那笔钱,堂堂一方封疆大吏,岂可将自己的小妾拱手让人?崔郊不知道对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好默不作声。于公唤人将珠儿请出来,朗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手头拮据,顺便赠送你们一些生活用度之物,随后会派人送到你的寓所。现在你们两个可以一起走了。”崔郊将信将疑地望着于公,又看了看珠儿,只见她依然低垂着头,用手帕轻轻地沾着眼睑。“她的神情,足以说明一切。催秀才的佳句,也必将流传千古。我于某可不能干这等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事情啊。”崔郊闻言,牵起珠儿的手,双双向于公叩拜,然后千恩万谢地走出府衙。春天的气息无处不在,路边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悠悠的香气,树枝上鸟雀欢快地鸣唱,一对人影渐行渐远……注:赠婢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作者:崔郊,唐朝元和间秀才,《全唐诗》中收录了他的一首诗,即上面的《赠婢》。关于这首诗的故事记录在唐代范摅所著的笔记小说集(《云溪友议》中。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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