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新生伊始,许多事物尚难分彼此。惊蛰过后的一场春雨,让黄牛场重回洪荒时代的混沌。一些淋透的脸孔变得模糊不清,分不出你我,而小孩子则完全变回泥浆;房屋像只干瘪的气球紧贴地面,水牛却鼓胀得像只蛤蟆漂在水上;蛤蟆意外地在各家聒噪,母猪则因震惊而上树;总之,天与地,人与路,草与树都粘连在一起,一切本来模糊的边界更加荡然无存。
雨季过后的第一个晴天,家家户户都在做着缝缝补补的活计:他们习惯于在这一天把自己暴晒在太阳底下,或凭记忆在镜子前重塑自己的脸孔,或靠灵感在泥浆里捏出自己的小孩;房屋被鼓胀的水牛吹起,蛤蟆重回池塘,受惊的母猪也从树上走下;老树吐出了嫩芽,小草则分外挺拔.......不用太久,天地又重回初创时的欣欣向荣。
此时,我的祖父正在菜园里寻找失去多年的记忆,而我的父亲则正奋力将一头黑猪的四蹄从泥坑里拔出。这是一头硕大无朋的黑猪,四个猪倌连推带拱硬是纹丝不动,最后还是凭着两颗诱人的苹果将黑猪骗出了泥坑,一群人推搡着黑猪进圈,身后留一下的是一连串哼哼哈哈的笑骂和难分人畜的足印。不一会儿,从泥浆里钻出五六个小泥孩儿,面对着拱猪的现场指指点点、咿咿呀呀、七嘴八舌地编出了一个关于长有32条腿的怪物吃人的惊悚故事。他们相互传递着吃惊的眼神,彼此传染着恐怖的气氛。不久,这个惊悚故事就将随着傍晚的炊烟升起而带进各家的饭桌,变成每个人变幻莫测的记忆。
与此同时,我传奇般的母亲正在一口水井旁反复向她的同伴展示自己惊人的臂力:作为一名妇女她居然可以轻易提起两桶井水并疾行如飞。此刻的她完全忽略了在她肚子里的八个月大的我不耐烦的蠢蠢欲动的情绪。28年以后,我妈每每提及这段光荣岁月时总要附带谈起当年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超群臂力时的惊艳登场!大约44年前,黄牛场有了第一辆自行车,很多七八岁的小孩都对这种亮晶晶的机器极为好奇,但谁也没胆量去碰它。我妈是人群中第一个自告奋勇要“坐车子”的小孩,大人告诉她:"你个子小,要使劲儿窜!"我妈完全“高估了敌人的实力”,——此后的情节经常被我妈用放慢镜头的方式回忆——她只是用力一窜,不但窜得够高度,而且窜得足以达到坐上车子的高度;不但窜到足以坐上车子的高度,而且窜到足以超越车子的高度;不但窜到足以超越车子的高度,而且窜到了足以远离车子的排水沟里。从此以后,连里的小孩对自行车这玩意儿再无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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