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为了得到某些想要的东西,需要提前付出一些别人想要的,对于对方来说,我们付出的是诱饵,像钓鱼一样。同样对自己来说,我们想要的某些东西,也可能是一种诱饵。在得与失之间,需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而大多数人可能一生都在追求,得到更多,失去更少……”先生坐在躺椅上,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之后沉沉地睡去。
因为知道先生喜欢在吃过午饭后,小憩片刻,孙骞在先生睡着之后,坐在一旁,手中握着一把扇子轻轻摇动,目光由先生身旁转向远处的天空,即使空无一物,也似乎有什么吸引到他的地方。
北方的天气粗犷而多变,风大卷沙,弥漫天地,深处荒漠的地方更是容易出现沙暴,走在其中更是难辨方向。然而就在这北风卷地的荒漠深处,走出来一只驼队,只有三人骑在骆驼上,其余人一脚深一脚浅地牵着骆驼前行。
“再过不久,就要到那白玉城了,我们来此便是救人,救出殿下后立即撤出,切莫节外生枝。”为首之人摘下面巾,向着身后人说到,声音不是很大,却很有威严。
“是”
骑在骆驼上的三个人,闭着眼休息,呼吸渐渐缓慢,心跳声也随之减缓,即使在救人前夕,三个人也不曾忘记修行,可见其心志坚硬,靠着水磨工夫一点点提高着。
这三人自北方星夜兼程而来,本就是为了保护那位而来,没曾想半路便收到传信,这才不得不加紧行程。
与此同时,亦有一批人自南向北,驾马疾驰,途径驿馆也只是简单地补充一下水和干粮,半点不敢停留。
一时之间,离那中原千里之遥的白玉城,颇有一番风云际会的景象。只不过,去的那些人各怀心思,对于一座边关是否真的能够抵御北方蛮敌,没有人真正放在心上。
甚至中原的大多数人,心里还在想着,天塌了,总有个高的先顶上,而不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从地势上来看,白玉城南高北低,南面高山,北面荒原戈壁,群山之中修有一条车马通行的驿道,来往中原与白玉城的商贾大多从此经过。
天下九州之地,门派林立,既有习武亦有修道之人,江湖之中,龙蛇混杂,纷争不断,动辄便是灭门惨祸。每逢天灾之后,人祸由下而上,尤其是这些武林门派在其中搅动风云,甚至于在王朝更替中也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立国已过百年,国号为汤,定都高阳。
老皇帝驾崩前,为替他的儿子铺平了道路,做了一些饱受诟病的事,这些事算是让向来贤明的老皇帝,免不了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晚年昏聩的恶名。
事实上,老皇帝自登基称帝至晚年这几十年来,处以大辟之刑的犯错官员很少,但是外遭贬谪的官员、贵族很多,派往岭南或是西北地区,历经几年磨洗,再调回来。
一时之间,高阳城内外盛传“绿堤新柳折枝尽,泷水涨潮落泪时”,高阳城外,泷水河绕城而过,河堤新柳嫩芽初生,绿意盎然。离别的人太多,折柳相送将柳枝折尽了,光秃秃一片。离别的眼泪流进泷水河中,像涨潮了一般。
官员调动频繁,实施的法令便总是会朝令夕改,关内尤其是离高阳城近了还好一些,远一些的地方真是让人苦不堪言。
初春时节,雨水充沛,无论北方麦苗还是南方米粟长势喜人,数日不见,模样多变,因此也有人将地里的庄稼比作如今的朝廷,皇帝的圣意就是四时节气,就是天地间的风雨雷电。
雷霆雨露,俱为天恩。
或许是胡唯庸太过于聪明,天威未降之前,便已有退隐之意,只不过多次请辞,均被驳回。于是,便有了他醉酒闹都城的传闻,尤其是经过喜闻乐见之人一重叠一重的编纂,趣味十足。
老皇帝随了他的愿,罢黜了他的官职,并随后又下了一道旨令,一道很奇怪的旨令。责令其贬谪西北之地,一路可自行决定短暂停留,但不允踏上回京之路,哪怕一步。
所以那位可怜的先生,和他的老仆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直到白玉城。
新帝登基,大赦了天下,独独忘记了一个远在西北边陲的老家伙。从心底里来说,小皇帝对那个远在西北之地的老人,又敬又怕,甚至更甚于死去的老皇帝。
西北动荡不安,朝中多次上奏派遣边军驰援,可同时西南之地多出叛乱,多次征讨,依旧除之不尽,西南多山,更易于隐藏,数次征讨,损兵折将,士气大减。此外,让人头疼的事接连不断,去年伏恩寺走水,舍利塔林刀剑纵横,佛塔四周活埋了十数名朝中官员,至今迷雾成团。
而且西北与北方草原,似乎存有秘密往来,派兵驰援西北,极易使北方空虚,难以抵挡北方虎狼之师。
说到底,动乱的根源出自于小皇帝一意孤行,关闭了与外族的贸易,天气转寒,北方草场枯萎,饥寒交迫,先是部落内冲突不断,大大小小的国家之间便开始了征战,战争的态势是一直向南移动的,以至于到了如今,有人将北方大小部落联合起来,向着南方那个富庶温暖的国度伸出獠牙。
孙骞骑在马上,心里惴惴不安,怀里揣着白玉城都尉郭袁飞的亲笔书信,送往离白玉城最近的两座城,请求派兵驰援,
只是,一路所见,让少年心里愈发沉重,汤峪谷城破人亡,整座城池,化作人间地狱,逃离出来的百姓茫然无措,甚至不知该往哪走。
等他赶到另一座城前,发现城头已经改旗易帜,慌忙逃离,依旧被人发现,追赶许久,厮杀了一番才摆脱开来。
少年感觉自己无能为力。
先生是一个信命的人,他自身也擅卜筮,曾言自己“生于青而亡于白”,越是年迈,愈知死之将近。
少年人叹了口气,生死离别,能看破,却依旧不舍得。
回去的路上,孙骞思虑良多。
孙骞出身商贾之家,自小没为钱财伤过脑筋,他所能烦恼的只有在读书与玩乐之间痛苦的抉择,读书使他痛苦,玩乐之后要挨打,亦是痛苦。
孙骞与先生相遇于一次挨打之后。
由于得罪了朝廷里的某些人,孙家的生意多有波折,因此对于他的毒打也狠厉了许多,忍受不住的孙骞穿着单薄的衣服,在母亲的呼喊声中翻墙逃走。
街道上冷冷清清,半大的少年一边瑟缩着身子,一边对着路边下棋的两人像模像样的指点。
那个叫做老庞的仆人,手中护着温好的酒,一路小跑,然后在胡须有些泛白的中年人身后站定,弯腰递过温热的酒壶。
“老爷,酒温好了。”老庞笑着,模样有些傻。
下棋的中年人下完了棋局,少年也停下了叨扰。
“喝酒吗?”中年人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将手中酒壶递向瑟瑟发抖的孩子。
“喝,再多也喝,可不是因为冷。”孩子抖了抖身体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那是为何喝酒?”
“愁”
中年人大笑离去。
孙骞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白玉城。
趁着夜色围城,一个起身,孙骞翻越城墙,没看到先生,只看到守城的将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在他亮明身份后,晦涩难明的神色在将士之间蔓延。
孙骞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
果然,随着周围士兵的合拢之势出现,孙骞踮脚跃下城头,向着学堂的方向狂奔。
街道上冷清的很,学堂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
孙骞点然烛火,身影摇曳,印在窗边,勾勒出鬼魅的身影。
房梁上系着一条白绫,先生的身体挂在上面摇来摇去,青色的衣衫浸着鲜血。
先生离开了。
孙骞心神晃动,一点又一点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心底里升起,地狱中的恶鬼在他的身上撕咬,大快朵颐。
泛着寒光的冷箭,早在他踏入学堂的那一刻,便已经直直的咬紧了他的方向,此刻齐发,势要将其射杀。孙骞翻身而上,化掌作刀,撕开梁上的白绫,抓住射杀而来的利箭,一个回旋,将利箭变作暗器,比来时更加汹涌的飞射出去。
“噗噗噗”入骨十分,依旧觉得恨意难消。
瑶光三年,战争不断,西北边关白玉城,一夜之间,化作废墟,火光照亮了黑夜,城中人呼声震天,四处奔逃,随后胡人发兵,城破。
守城都尉郭袁飞及其近卫,消失无踪。
有人曾看到,一红衣少年,背着个人,自城中至城外,开出一条血路,就像是地狱中跑出的魔神,肆意的屠戮着人间。一路之上,敢挡在他面前的人,都变作其身后的鬼,哪怕众人以命换名,亦不可挡,以至于周围空出一片来。
“先生的道理说尽,我的拳头也露出了白骨,人世间依旧。可我终愿有一天,更多的先生自沉睡中醒来,埋葬那些可怜的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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