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苍白,洒在坚硬的混泥土建筑上,反射到布满尘埃的朦胧空气中。宽大的水泥地面上,机动车你来我往,刺耳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不远处一大片围栏突兀的竖在道路中间,轰鸣的机械声不绝于耳。路边花圃中淡黄色的小菊花努力的撑着它那柔弱娇小的身躯,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它薄若蝉翼的花瓣。
这些无端的让他的呼吸变得更困难。
呼吸到底是什么,他想着,是死神的邀约吗,每次呼吸,人就会离死神更近一步。他不懂呼吸,甚至不懂生命。
他看到路边有一群打扮粗鲁的男人,挺着肚子聚在一块玩牌,不时传来哈哈大笑声。道路另一边,匆匆走过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丝不苟,表情严肃,仿佛要去做什么伟大的事情。前面有几个孩童顶着天真无邪的脸迎面走来,一路欢声笑语。路边栅栏旁满脸皱纹的老人倚着栏杆蹒跚挪步。世界上人太多,他们都活着,各式各样的。
他又想到他自己的样子。他甚至看不到自己是什么样子。回想起来,他只知道,无数的恶习和愚蠢随着他的成长已经深深烙进了他的灵魂,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他觉得伤心,无可奈何。
他机械一般的移动双腿,往前走着。他是有目的地的,他现在是要回家的。但是,他自己知道,他漫无目的。他不知道要去往何处。年轻的时候他是有过梦想的,梦想中闪闪发光的地方就是他的终点。现在,他觉得也许地狱才是他的终点。
路过报刊亭的时候,他买了一份杂志,总要有点事情来打发时间。报刊的老板是一个瘸子,一张宽厚的大脸,眼神锐利,波澜不惊。老板用一双犹如树皮般粗糙的手递过杂志给他,然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周老头上午走了。他略有点错愕,不知道瘸子说的走了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走了。报刊老板没再看他,低下头搓弄一截皱巴巴的报纸,再小心的抚平,良久,又说了一句,就是死了。
周老头住在楼下很多年了,从他第一次来这里,周老头就已经住在楼下了,住在那间几平米的杂物间里,独自一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周老头只有独自一个人。世上谁又不是独自一人呢。只是,对于一直硬朗,总是笑呵呵的周老头忽然就死掉了这件事,他有点震惊,或者说绝望。他知道很多人轻视生命,但是,这里面必然没有周老头。他从第一次见到这个老头,就觉得,这似乎是个劈开过暴风雨的人。每天清晨和夜晚,周老头总会细细的把整个楼梯从上至下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有无数次遇到打扫楼梯的老头。老头蜷曲着他笨重的身躯,布满褶皱的手稳稳的握着扫帚,一步一步往后退。看到他,老头会报以微笑,脸上的褶皱全被牵引着揉成更深的沟壑。就是在这些沟壑中,他看到了暴风雨后的淡淡光明。
他回到楼里,周老头的小杂房前已经围了很多人了。他听到有人在议论,周老头似乎一大早就被发现了,现在已经被搬走了。他听到有人在叹息,有人在同情,有人在有气恼。人们总是这样,为了别人生出各种情绪,仿佛自己已经看清了对方的遭遇,却不知道自己在遭遇什么。
他不想加入人群。他却并不是无动于衷。相反,他还在震撼中。那个笑出一脸沟壑的周老头的确是离开了。他又开始想生命是什么。他的父母一次短暂的欢愉,让他徒然出现在人间,从牙牙学语到白发苍苍,再徒然从人间消逝。漫长而又痛苦。生命的起点和终点,他都是无从选择的。
回到他的住处,他拉开窗帘,看向窗外林立的建筑,和远处色彩斑驳的天空。阳光已经从刺眼的苍白变成温暖的橘黄,一片一片的透过玻璃洒向地板,犹如轻柔的丝绸。过了许久,太阳一点点在远处隐没,透过窗户的光线一点点消失。
这一刻,他感觉到了时间在流动。
“罪孽、吝啬、谬误以及愚蠢
纷纷占据我们的灵魂,折磨我们的肉体
犹如乞丐养活他们身上的虱子”-------波德莱尔《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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