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今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难得一见日全食现象刚上演完毕;男人遇上了中年危机;李宗盛又唱哭了许多人。
听着K,时不时飘出一阵燃烧木柴的声音,意外的毫无杂念,心里寂静得如三日白雪。
阳光穿过玻璃洒在身上的感觉犹如穿梭在葡萄架之间。
恍惚的以为是稚嫩的年纪,我想起了阿青。
阿青那一年和我相约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坐在机场的椅子上等着她到达的消息,她远远的顶着一个蘑菇头,穿着宽夹克和民族风长裙和我打招呼,我对她的印象只有两个字,文艺。
阿青说我没坐过飞机,你得带着我。
我说好。
阿青话不多,笑起来甜甜的,喜欢玩儿摄影,总是带着她的尼康D7500。
我们落地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基本上没有人,衣服穿太多,气候闷热,很快就黏湿在身体上。
从机场排队坐出租车到住的地方,司机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和我们说,到了。
我看了看旁边红底白字写着东东大排档,就指着说,这不是大排档吗?
司机又重复了一句,就这儿,到了,赶紧下。
我和阿青一人拉着一个皮箱,在风中凌乱着,凌晨的海风除了冷还有一丝丝咸,心里一下子难过得像烤皱了的皮革,我给客栈老板娘打电话,她在电话里指引,我们从一条小路七拐八拐才算落了脚。
阿青喜欢给我看她拍的照片,照片总是有些冷色调,即使是艳阳明媚,她的照片里总是弥漫着一丝冷气。
我那时将这种冷归结为尼康的问题,因为佳能就不这样,它的色彩一直很饱满,不像尼康有点矫情。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那时候想错了。摄影的灵魂在于摄影师,照片只会朴素的反映摄影师想要表达的情感。
阿青不是那种一眼见了就十分讨人喜欢的那种人,她算不上标准的美女,瓜子脸,眼睛细长,眉毛不浓不淡,左脸有一颗小小的黑点,笑起来眼睛就没了。阿青不太爱说话,周身围绕着一股冷气,和她的照片一样,但是相处久了会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好感也就上来了。
我很佩服足够自律的人,我觉得这需要超强的毅力和莫大的勇气,阿青就是那种。她说明天要早起去逛公园,就真的第二天五点起床,她吵着半梦半醒的我让我赶紧收拾,我说你这太没人性了,我严重缺觉!阿青说了一句话惊得我立马爬起穿衣服。
她说,一个人所有的底气来自于足够的自律。能被起床打败的人更容易面对失败。
清风拂面,绿草如茵,岁月静好。我走在枝叶茂密的树冠下,想看看什么品种,阿青在一旁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拍什么风景。
我说,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说,做个决定。
“做个决定?”我莫名重复道。
阿青笑而不语。
我一边无法理解,一边总想着猜透她的一些故事,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了,这一次总算回答了四个字,我估计下次我问的时候,她可能回答八个字。
有一次应同行的一个朋友阿昊邀请,去他那里玩儿,他住在山上,我们从下午出发,先坐船,经过一颗大榕树,再往上走就是一片居民楼,当地人的楼都是一栋一栋的别墅式样,而且没有规划,不消多久就能迷路。我打电话给阿昊,说不知道怎么走,他说下来接我们,让我们按照他的指引先往上走。
走在石板路上,看到一家摆地摊的老爷爷,笑眯眯的,看不到眼睛,穿着麻布蓝衫。地摊布也是蓝色,上面摆了一些怀表,风铃,陶笛等等,来这种地方免不了要买些小纪念品,阿青随手拿起一块怀表喜爱得紧,问多钱,蓝衫爷爷说“二十一块。”
“风铃呢?”我拿起一个猫头鹰风铃问道。
“十五一个,我和我老伴儿一起做的,风一吹可好听啦,能听到植物拔节的声音。”
“向日葵能听到吗?”阿青问。
“可以,可以,想听什么都能听到。老伴儿手巧,还会做陶笛,连我身上这件麻布衫都是她做的。”蓝衫爷爷笑嘻嘻说着。
“能便宜吗?爷爷,我们想多拿几件。”我不置可否得笑了笑说。
“要几个?”
“我要三块怀表,三个风铃。阿青你要几个?”
“我要一块怀表。”
“别的不要了?”我问道。
“不要了。”
“那你们就给120吧。”
“110能卖吗?”我问。
“小丫头很会讲价哦,哈哈,拿去吧,拿去吧。”蓝衫爷爷笑眯眯着说。
“奶奶手这么巧,生活一定很精致吧。”阿青拿起一个晴天娃娃风铃说道。
“是啊,是啊,她在的时候,家里很多东西都是她做的,她会做风铃,做陶笛,做好了就拿出来卖,我每天背着她来这里摆摊,日子开心。时间长了,我也学会了做这些小东西,以前两个人来摆摊,她走了以后,我就一个人来摆。”蓝衫爷爷依旧笑眯眯地说。
阿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流泪了,我看着她的泪从眼角滑下来,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很想抱一抱她,最后还是放弃了。
付了钱和老爷爷打招呼准备离开,蓝衫爷爷依旧笑眯眯得看着前方和我们说再见,没有看我们一眼。
走着走着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老爷爷是个瞎子。
阿青越想越懊悔,早知道我们还讲什么价,直接买了不就得了。我挠了挠头默默走着。
走到尽头,就到了十字路口,碰到一条黑背,冲着我们狂吠,看起来很凶的样子,我一招手,丢给他一块牛肉干,他屁颠屁颠就过来了,趴在身上和我玩,那个头站起来估计能比我高。我打电话给阿昊说我们遇到一只大黑背,他说那快到了,你们再左拐见到一个红屋顶的房子右拐,往前看见一个标示牌再右拐,爬上段石阶路,右拐直走一百米见到门头吊着煤油灯的木门就到了。我内心直吐槽,这还叫不远,我能走丢了……
我们走了不远就遇到老友阿昊了。一路跟着路过一片荒地,我抓紧阿青,瘆得慌。
“你怕不怕?”我问。
“不怕,你也别怕。”阿青说道。
“青姐你胆子够大,我自己都不敢走。”
“你自己都不敢走怎么敢带我们走!这到处都是十字架,一片坟地你是在逗我!!!”我生气道。
“这条路最近嘛,我也是想尽快接到你们呀!”阿昊举手求饶。
一路心惊胆战得终于到了目的地。
阿昊说,“快走快走,里面超热闹,十几个人玩杀人。”
到了我才知道,他们是在地洞里玩儿杀人。
我们从一个挂着唐卡画布的洞口进去,洞口狭窄只容一个人穿过,墙壁上隔三米就挂着一个煤油灯,穿行了九米的样子就到了。地上摆着一张树根做的大桌,一群人人手一张牌围着杀来杀去,不一会儿阿昊就被杀了。我看了看洞里也没有什么别有洞天的东西了,索性就和阿青出来坐。
院子里是一片原木风格,绿油油的一片草坪,一颗不知名的大树下摆着古色古香桌椅,树后横躺着两条去皮树干,猫和鸟互相打闹,沿走道种了许多黄色的花。
阿青给一只黄猫拍照,我边逗猫边不经意地问她,“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得做个决定。”
“做什么决定?”
“不想……”阿青瞥了我一眼抿嘴不说话。
“你光问我,你为什么来这里?”
“出来散散心。”
“因为什么散心?”
“因为啊,可能我叛逆期有点长,你呢?”
阿青转身找了根干净的树干坐下,抬头看星星,也不说话。
我挨着她坐下,“北极星真亮啊,一闪一闪的。”
“那颗星星更亮。”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我没事的时候喜欢看星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交给星星,哪颗更亮就做哪个决定。其实这个方法最无用,因为最终也不知道怎么选是正确的。”
“其实最无用的在于,你最终也没能战胜自己的胆怯。任何选择都没有完美,没有勇气面对,才是最无用的。”
“我一直等着别人帮我做决定,但是现在到了我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候了。”
“做什么决定?”
“爱而不得,弃而不舍。”阿青也不看我,自顾自说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两年前,我喜欢上一个人,他虽然比我大十几岁,但是完全没有中年男人的那种油腻,他每天健身,高大健壮,眉清目秀,意气风发让人一眼就难忘。他带着儿子去我们摄影工作室拍照,我是他的摄影师,我当时就想,怎么会有这么让人着迷的男人。我得承认,我是个颜控,但是幸运的是,没过几天,我在我家小区的健身房居然碰到了他,我觉得我简直是被神眷顾的那种人。我们常常在健身房相遇,一来二去就熟了。他是一家企业高管,离婚独自带孩子,工作调动搬到了我们小区,平时上班忙,有时顾不上接孩子我就帮忙接,没有饭吃我给他做饭,以前我买衣服只看女装,遇到他以后,男装童装都要逛,总是想象着衣服穿在他们父子俩身上的样子。他对我很好,他会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帮助我,在我困惑的时候指点我,在我过生日的时候送上祝福,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他虽然从没说过喜欢我,但是我觉得他用行动表达了。”
“那他离婚多久了?”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刚和前妻离婚不到半年,我不知道他在那段婚姻里究竟受了什么刺激,经常喝酒喝的稀里糊涂,吐的到处都是,我只好去捞他,但是他在梦里,总是会喊一个女人的名字,就是他的前妻。后来慢慢终于不怎么喝酒了,也不念叨了。我们渐渐像普通情侣一样,常常见面,吃吃喝喝,三个人像一家三口一样出去旅行,我觉得很幸福,都是我喜欢的样子。我见过他父母,很和善的老人,我父母反对我嫁给离异的,开始强烈反对,可是我坚持,他们拗不过我,也发现他是个好男人,就慢慢接受了,不出意外,我们年底就可以结婚了。”
“那不挺好的吗?”
“我也觉得挺好,如果能一直那样下去就好了。可是总是事与愿违啊,三个月前,他的前妻出现了。也很狗血的是,他们背着我偷偷约会。开始只是说是看孩子,三个人见面,后来孩子也不带了,两个人独自约会。开始我不信,我的朋友告诉我在大街上见到他牵着别的女人的手,我为此骂了我朋友一顿。可是,很意外,有一次他们在一起选戒指,被我撞见了,清楚得记得,他看着她笑,他从来没有像那样笑得开心过,真是讽刺啊,我宁愿他一直骗着我,可是却偏偏出现在我面前。”
“你一定很痛苦吧。”
“我哭了三天三夜,喝光了十几瓶红酒,任他怎么敲门也不见。我以为我会胃穿孔,好像也没有,以为我会万念俱灰,似乎也没有,听说这里是疗伤的好地方,就来这里了。”
“那你做好决定了吗?”
“没有。”
“那你还爱他吗?”
“不爱了吧。”说这句话的时候,阿青抬头看星星,可眼泪还是涌出她的眼眶,像天上的银河。
我很想安慰她,但是我想不出来要说什么,每到这个时候我总觉得词语是苍白的,我没办法感受她的感受,这世上除非经历了同样的事,否则说什么感同身受都只是可笑。
阿青脾气并不是特别好,她能那么有耐心的照顾她男朋友和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我觉得她真的是付出了许多的努力。有一次和阿青闹别扭,我们想上厕所,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可是找到的厕所只有一个,不分男女,门是用布挡着。我先用,让阿青帮我看着点人,阿青站在门外守着,等我出来,换阿青进去,我就面朝外紧盯着人,一听她出来,我就高兴的要走。
阿青突然说了一句,“你就这么帮我看门的?”
我十分纳闷,“怎么了啊,那怎么看?”
“帘子掀了一半,你都不给我放下来吗?”阿青手里挥舞着帘子气愤得和我说着。
我一看其实也没有一半就是四分之一的样子,这个高度除了婴儿和小狗完全不会有人看见,何况经过的没有小孩也没有狗。最关键是我一心只想着别让人过来,完全没想到帘子的事。
我挠了挠头,说道,“我真的没注意到,刚过去的也没人朝这边看。”
阿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气,从我手上夺过东西就走。
边走边气呼呼说道,“我帮你看门的时候,就帮你把帘子拉着,还怕风吹,轮到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算什么朋友!”
我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站在厕所门口想她为什么会生这么大气?
可是阿青还是独自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她为这种小事生气不符合她的性格,可她就是生气了,猝不及防地。
恍惚间我哭了,为这种事而哭也不是我的性格,可就是哭了,眼泪猝不及防地像开闸的洪水,真是伤心啊。
我不是个善于解释的人,总觉得解释这种事,会耗尽力气,浑身出汗,又过于矫情。可能也因此得罪不少人,不过也罢了。
从那以后,阿青好像就不太想理我。
离别的时候,我去送阿青,她依旧话少如冰。
天气有点冷,冻得我耳朵通红,直缩脖子。我站在出粗车门口问她,“你做好决定了吗?”
“做好了。”
“你还爱他吗?”
“不爱了吧。”她转身要上车。
“别骗人了……你还不是偷偷又跑去买了风铃,别以为我不知道。”
阿青瞅了我一眼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我看着远去的车子挥手说拜拜,前面飞出一条红围巾,刚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几年过去了,我良久盯着手机里她的电话号码,还是关上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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