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朵青（一）
我不要你的眼泪，我要你的爱……
1
我叫朵青。我妈老汉儿说：我们的姑娘儿就是一朵清新的花啊。
妈老汉儿又说：想起都安逸，我们屋头有两朵花儿。
我晓得，还有朵花儿是我姐姐。姐姐很喜欢我。
其实妈老汉儿说错了，我们家还有几朵花儿。我妈妈是朵花儿，我婆婆是朵花儿。我们老汉儿也是一朵花儿——一个方方的脑壳，像朵南瓜花儿。
我们屋头有这么多花儿，屋外头也全是花儿。土头有清明花儿，田坎上泥鳅串儿花儿，还有葫豆花儿、豌豆花儿，嚼烂嚼烂糊疮疮的野菊花儿。连我屋那个墙上都开花儿。我婆婆说那是鸟儿吃了草籽籽儿屙屎儿屙到上头的缝缝儿里头去了。
乡坝坝头的花籽籽儿命好，飘点雨星星儿就开闹热了。
2
爸爸妈妈打工去了。走的时候，把我交割给婆婆。婆婆是个好人。那年子，我生下来的时候，我妈只吃了一天盐豆瓣儿下饭，第二天就有鸡蛋儿吃了。这是我妈妈说的。
我好久好久都没听到爸爸妈妈说话了。
我天天都看得到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就在婆婆梳头那个圆镜子背后里头。镜子后头夹得有爸爸妈妈的像片儿。婆婆说：那个叫排排像，是我妈老汉儿结婚那哈儿照的。
婆婆带我，姐姐放学了也背我。妈妈才走那几天，我哭，我喊：妈——，婆婆说：你喊、你喊，你喊还是听不到！你个人记到，你是妈老汉儿出了远门的娃儿！后来，我哭的时候就不喊了，只是张开嘴巴：哇——
我觉得我家的房子很好。我们家的床好热和儿哟。婆婆用晒得最泡和的谷草铺床。抱到婆婆睡好热和儿啊。我想抱到妈妈睡。
我们家恁个安逸，妈老汉儿啷格还要出去呢？
3
姐姐上学去了。我和婆婆在家头耍。有时候儿，我们在屋头看电视。电视演的是孙悟空。我们收得到三个台。有个台有很多麻子点点儿。有个台跳得凶得很。爸爸说明年子回来安个“闭路”。婆婆说：安啥子哟，要好几百块。以后两个妹崽守到电视看，读书都怕得行？
我喜欢电视里头那些娃儿。我更喜欢孙悟空，嘣儿地一哈子飞很远。妈妈说他们赶火车要赶很久。我想妈妈像孙悟空那个样子，嘣儿地一哈子就飞起去了，嘣儿地一哈子又飞回来了。这个样子的话，我就不用老是看镜子里头的妈妈啦。孙悟空好会变哟。我想像孙悟空那样会变，只 要一种变法都可以。没得事情的时候，我就变成像片——我就坐在妈老汉儿中间那种像片儿。
我想到电视里头去跟孙悟空耍。孙悟空拉到我的手，一哈子就飞到妈妈那里去了，那才安逸哟。
没得事情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坝坝上比孙悟空翻跟斗云的动作。婆婆说：呀呀呀，朵朵会跳舞了。
我才不是跳舞呢。我要学孙悟空打跟斗儿。
那天，我拿到镜子、看到爸爸妈妈，喊：变！变！变——
可是爸爸妈妈在镜子里头动都不动一下。要是孙悟空帮我把妈妈从镜子头变出来，那才安逸哟。
爸爸妈妈走远了，不和我耍。孙悟空认不到我，也不得从电视上下来耍。看了很多回孙悟空，我还是不会变。
4
那一年，有一天，我坐到箩篼窝儿头，忽然听到“咯咯嗒”“咯咯嗒”的声音，我一哈子就从箩篼窝儿头撑起来，伸出脑壳朝地上看。婆婆说：幺姑儿莫乱摆，鸡咯咯来了。从那哈儿起，我就认得到鸡咯咯了。
今年我们家有6个鸡咯咯。鸡咯咯很好玩儿。鸡咯咯生了蛋蛋儿就会在坝子上走来走去，“个个大，个个大”地叫。其实鸡咯咯有时生的蛋蛋儿也不大，可是它们还是要显洋盘儿，回回儿都叫“个个大”“个个大”。婆婆抓把谷子往地上一撒，嘴巴又叫：“咯—咯—咯、咯—咯—咯”，鸡咯咯就来吃。不晓得从哪天起，这件事就归我做了。
我跟鸡咯咯耍熟了，我一跑过去，它就蹲在地上不动了。我就骑到它的背上。它一哈子就跑了，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摔痛了，我就哭，哇——
婆婆就来哄我：幺姑儿乖乖，不哭不哭……哦，鸡咯咯是生蛋蛋儿的，你啷格去骑它嘛。
有时候，我骑到鸡咯咯背上，想它飞起来，可是鸡咯咯还是一下子就蹲下去。我打鸡咯咯，骂它：打你、打你，你不中用！天上的鸟儿长个小翅膀儿都飞很远很远的！你长起个大翅膀儿飞不起来!你像天上的鸟儿一样飞起来要不要得吗？你得行？！你飞啥，飞起来，飞起来，飞到我妈那点儿去！
哼，鸡咯咯好不中用！
我站起来，一脚踢起去。这回鸡咯咯飞起来了，还“呱哌呱”叫。
还是不中用，只飞到屋角角就落下来了。
我只有望到天上的鸟儿出神。
5
我们家还有个狗狗。我和狗狗是好朋友。那一回，我到坡坡上去扯花花儿，从土沟儿里头一哈子跑出一个山耗子来，把我吓哭了。婆婆喊一声：狗儿，嘘——，狗狗像听到命令一样，几下子跳过来，把山耗子按倒在脚下，一口就把它咬起来，走了。后来，我自己动手吃饭的时候，总要掉饭在地上。我吃饭的时候，鸡咯咯来了，狗狗也跟到我旋。鸡咯咯有点儿老实，狗狗有时候还要抢我碗里头的骨头。
我对婆婆告狗狗的状：婆婆，狗狗抢我的骨头！婆婆说：从你点点儿大的时候起，屙的屎尿都是它吃的，它吃你一坨骨头，活该。
姐姐听了就哈哈大笑。
狗狗在屋头跑来跑去，摇头晃脑的。一有人过路就汪汪汪大声叫唤。连我姐回来，他也叫，只是尾巴摇转了。我一个人在屋头的时候，就想听狗狗叫。狗狗叫，有人回来呀。不是姐姐，就是婆婆。狗狗一叫，我就到屋门口去看。
有一回儿，是个落雨天。我听到狗狗叫，赶紧到门口去望。山堡堡儿那边过来一个人，好像是妈妈哟。唉，看到看到就不像了。我把狗儿喊回来，揪着狗耳朵，骂他：你乱叫，你叫个自己屋头的人回来要不要得吗？！
狗狗望着我“嗯嗯”地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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