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距离我那么远又那么近。自小就生活在对济南的向往中,从未改变。
一、
那年炎热的九月,我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站在济南的土地上。那时,我正穿着土里土气的衣服与同学们在操场上迈着结实的步伐军训。虽然很累,但是我的心却很踏实,济南我来了!
我对济南一丁点也不陌生,从小每年都要往返许多次。家里很多亲戚在济南,姥姥一直跟舅舅在济南住着。自记事起,多少个清晨我迷迷糊糊地被妈妈抱着赶火车。妈妈清楚地记着在明水老火车站,已经开始检票,只有四五岁的我却只得一个人找公厕,一个人回到检票口。多少次天都黑透了,我在半睡半醒间被父母背着或拉着走在回村的路上。田埂上重重的露水打湿我的鞋袜,又凉又湿又困的记忆成为我对济南最初的印象。不错,儿时济南对我来说就是一趟趟迷迷糊糊的旅程。
后来,大了一些,济南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东方红高高的柜台、大明湖的清波逐渐在我眼中清晰明朗起来。这个城市渐渐成为我的一个向往,去济南的念头像一粒种子悄悄埋在心里,我要在济南做一个骄傲的人。
升学考试,无论选哪个学校,来济南都是必然。尽管考试失利,我还是到了济南,终于以自己的名义站在这块向往的土地上。
在这个城市是我启航的地方,从这里我开始人生最青涩的梦想,第一次开始独立生活、第一次发表文章、第一次演讲……在这个城市完成最后的专业学习。
二
济南,不只是我的梦,这个梦存在我们家太久太久了。
曾祖,是一个结实的庄稼人,同时也是赶大车的好手,放在现在也是做物流生意的。在爸爸记忆中,曾祖是个睿智能干的人,也是我们家最有见识的人,一生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结交了不少朋友。全家人从曾祖口中,听到过许多动人的故事,比如他常说起住在济南的东家。东家人挺好,每次送货去,口里总是叔长叔短的让水让饭,一点也不拿架子。东家的院子怎样敞亮,东家的家具怎样精致。曾祖的描述给倘住在土坯屋中的爷爷们心里留下了深刻鲜明的印象。
爷爷到了13岁就在曾祖引领下去上海做了学徒工。13岁的孩子已经被当成大人,每月往家寄钱,分担曾祖养家的压力。爷爷在上海加入过一个少年组织三青团,这成为他一生的污点。后来大爷参军在部队准备提干时组织考察,不曾想爷爷当年在白区还有这样一段不太好的历史,于是大爷提干的事就此终止。这件事直接让父子二人关系恶化。爷爷骄傲了一辈子,为了大孙子提前退休,没想到却是父子交恶的结果。手艺精湛的爷爷能做出我想象的任何东西,却在父子情深中败得一埸糊涂又骄傲地不肯放下那根倔强的拐杖。
爷爷做学徒练就了一身好技术,多年后随企业回山东建厂,成为一名八级钳工。50年代初,居民迁徙还挺自由。也许存在于心里的济南梦开始萌发,那时爷爷曾想把全家迁到济南。因为爷爷此时已经有能力给全家更好的生活了,可是曾祖一句话,“庄稼人进城干什么?”简单的一句话打破了济南梦,济南便成为我们家遥不可及的向往。
种了一辈子地,一点点攒钱买地是曾祖奋斗一生的终极目标。于是,当了一辈子佃户的我们,解放后因买地被划为中农。曾祖一生都在为土地奔忙,济南是什么,那里不过是一个客栈,一个看着精致住着不习惯的摆设。他不可能把一家老小的身家与这个城市系在一起,于是我们家最有可能接近济南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后来,三爷爷参军转业后留在济南成为家里第一个来到济南的人。他在济南扎下根很快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叔叔和姑姑都不会说章丘话,他们给我们这个家族带来关于济南最生动的形象。
三
姥姥家与济南的关系要更紧密一些。
姥爷连张照片也没有留下,早在母亲18岁时就已过世。姥姥虽是旧时代的娇小姐,却教子有方,有三个舅舅通过自己努力先后来到济南。
母亲常说起姥姥的故事。姥姥生于1910年,娘家也是殷实的经商之家。只是不知为什么,姐妹几个均被久久留在家中,最后都给人做了填房。从20多岁来到刘家,姥姥的人生便拉开了不寻常的序幕。
姥姥一过门必须接受两个非亲儿子,后来陆陆续续又生了七个子女。于是有了个我们这个不同寻常的大家庭。在那个年代,孩子多了,却看不到福,只是当母亲的活更多。在我母亲的记忆中,姥姥从未睡过整觉,每晚都有做不完的活。每每醒来,都是姥姥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的身影。白天还得操心一大家子人的吃食。那个年代,一家子忙来忙去其实只为了吃饱而已。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姥爷竟然为姥姥取了名字,还教姥姥识字,写字。现在想来,他们年轻时那段时光,也是红袖添香分外温馨。后来近百岁的姥姥依然能读书看报,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也正因为姥姥略识些字,所以孩子们都在温暖安静的环境中成长。识了字的人会更有见识,学习能力也更强。单说一件事,六舅当年在历城上高中,同学们都穿新式衬衣了舅舅却只能穿自家做的粗布褂。姥姥看到舅舅的心事,硬是用粗布做了一件笔挺的新式衬衣。
在姥姥的教导下,舅舅们行医参军,纷纷跳出农门。舅舅们的履历,对得起大门上书香门第的匾额。三舅参军后通过自学成为机械师,六舅是首长文书,他们转业后都在济南扎下根。四舅是50年代大学生,一生都在做学问,他们的生活全部从此彻底改变。我唯一的姨嫁给军官,后来随军也在济南安了家。
济南就这样与我们两个家族息息相关,也许与济南发生点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事。
四
时光重回我的时代。我在济南学习生活了三年,毕业那年留城还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什么城市增容费、什么户口什么档案。这些问题在今天看来也许不是事,在当年任何一件都能成为压死我的大山。我随档案回到老家,辗转经历了下岗、南下,毕业三年后一无所有再次来到济南。
三年的奔波,去掉了我的浮燥,还好斗志还在。专业技术在下岗后就丢掉了,一切重新开始。一边工作一边在培训班学习,没什么远大抱负我只想留在这里,继续我们家几十年来的梦。济南,正因为我这样无限地靠近你,才有十几年的时光与这个有山有水的城市系在一起。
多年后我在这个城市恋爱结婚,与老公搬进西郊的新房。父母前来探望。爸爸妈妈妹妹和我们人坐在一起。爸爸无比感慨,没想到我们一家会在济南在这个属于我的的新房子里一起吃晚饭。
济南,我终于来了。可是,济南我还得要走。
可是,女儿的到来才让我发现生活不全是我的想象。房子、上学等等问题,随着女儿的到来再也无法回避。天天挤人肉沙丁上班,每天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在路上,奔波是那时最准确的描述。而我幼小的女儿就要在这样的环境中与我一直这个城市挤下去吗?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开始回望被我抛弃的故乡。我已不再是十年前毛燥的热血青年,可是故乡依然。那里小山浅浅、细水清清,那里从不拥挤,一如一个恬淡的女子。在我父母一次次两地奔波的无奈中,我回家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像一团火在胸中被点燃。
于是我回来了,很快有了新工作。家和单位近在咫尺,生活调到一个新的频道。每天可以多一个小时时间睡睡懒觉,可以在路上慢慢骑车感受轻风和花香。女儿就在附近可以从幼儿园上一直到中学。休息时无论购物还是消遣一切一切都在半小时生活圈,日子一下子变得轻松美好起来。我感谢,故乡的接纳,感谢故乡爱我如初。
济南又一次变得遥远又模糊起来。
2016年冬天,一纸章丘划区的喜讯让日子突然不太一样了。我们在一点点靠近济南。山大要来了,舜耕山庄要来了,各种高规格比赛来章丘了,各种大项目落户章丘了,变化有目共睹。将来,无论是快速公交,还是有轨电站都会极大拉近济南和章丘的距离。不久以后,下班坐车去市区看场巨幕电影或去哈根达斯小坐将不再是幻想。
济南从此大可不必再苦苦西望了,它和我们已经成为一个整体。
西望一座城,从曾祖到我;走近一座城,从豆蔻年华到接近不惑。我近与不近,你都在那里,沐浴千年风霜。我终究融入了你,你终究接纳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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