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隔壁村的嬉皮院子里每周有桑拿蒸。桑拿房在室外,是用厚帆布搭的蒙古包式样小屋子。里面是一座柴炉,上面接了铁柱,往柱子上浇开水,产生的蒸汽能瞬间将里面气温升上好几度,坐在里面的人便汗如雨下了。水里泡了从山上摘的澳洲桉树叶,桉树独特的气味在高温下极其浓郁,能一举盖过汗味和人味,不至于难闻。
因为要全裸了蒸,怕羞,搬到大理好几年,直到这个冬天才开始去。没有想象的尴尬,看其他人都泰然自若的样子,自己也很快就习惯了。来蒸的人都互相认识,见怪不怪。再者负责浇水的人都蒸成精了,耐高温性极强,小屋里的人大部分时候是生存模式,哪顾得上裸体这件事。
因为怕晚上冷,昨天的桑拿开始得早,3点到7点,争取在天黑前结束。我5点到了,早蒸的人已经结束,晚来的还没到,整个屋子里只有我和另外一名女性。得知我住在隔壁村,她问:你们住在村里每天做什么?
还从来没被问过这个问题。我刚从西双版纳回来,11点多到村里,做了午饭,吃过之后开始回邮件和微信,穿插着洗衣服、晾衣服,然后是2小时的攀岩训练,接着就来蒸桑拿了。蒸完回去做晚饭,同屋也在,聊着天把饭吃完已经快9点,再收拾下房间就到了上床的时候。
晚上起风,吹得院子里的那棵缅桂树哗啦啦响,愈发使床上时光显得温馨。真睡觉还有点早,看了个把小时的书,等困意袭来便关灯睡觉。四下漆黑、安静,只听得见风声。感慨,住村里真好。
在西双版纳的十天,除个别晚上外都住在城里,黑暗要靠拉上窗帘实现。即便如此,还有阴魂不散的红光刺穿眼皮。空调、电视机、路由器,这些电器都在发光,不得不强迫症地用胶带一一蒙上。就算关上窗户,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尤其是临街的酒店,大半夜街上的汽车喇叭声让人浑身一颤。这十天我只睡过两晚好觉,是在孟远的一个乡下度假村里,酒店临河而建,开着窗户听河水的奔腾声入睡。工作结束后我疲倦至极,心烦意燥,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清净几天。
这是为何,当工作结束飞回昆明后,尽管离下一次出门只有四天时间,我还是迫不及待地坐高铁回大理。
只有在村子里,我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睡个好觉是基础,白天不用坐车不见外人,院子里只有鸟叫声,感觉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好好吸一口空气了。这会缅桂树在开花,整个院子都飘满浓郁花香,沁人心脾。
村子里的典型一天是这样的:睡到太阳照进窗户里,慢悠悠地喝茶,计划着这天做什么。今天我得去镇上取个快递,下午去古城买菜,傍晚跑步和做负重训练,中间空了便写这篇文章。晚上没什么安排,如果屋友感兴趣,也许会一起玩桌游;如果不够人,继续早早上床看书好了。
感到饿了就开始做早饭,今早从菜园里摘了些羽衣甘蓝和芝麻菜,用橄榄油在铸铁锅里炒,再在上面打两个蛋,盖上盖子焖,烤箱里塞几片酸面包,就是最喜欢的早餐之一。在村子里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做,做饭对我而言是休息。在这里很少看时间,没什么饭点可言,大家都是饿了才吃。尤其是冬天,北京时间在云南没有意义,因为到8点钟才天亮,于是早饭都挪到9、10点才吃,午饭一般到下午2点多,晚饭顺着往下推。
时不时地,大家会一起做晚饭,potluck 风格,每人贡献一个菜。这比去餐馆吃有意思得多,因为会有更多时间一起聊天,还可以互相学习厨艺,吃得更好还更便宜。
跟城里人比,我们这些住在村里的人都没多少钱,但吃喝生活趣味并不少,要什么一般自己动手做。这个屋子里的人自己做酸面包、泡菜、kombucha,各人做各人感兴趣的,然后一起分享;我和 D 建了攀岩用的训练房,另一位举铁的屋友则搭了负重训练间,不仅共享训练设备,还会相互指导。
当然,村里也不乏有钱人。一位北京的艺术家先是租了个大院子,装修花了一百来万,接着又在隔壁村租下更大的院子,装成高档酒店来卖。这几年,村子里的酒店越来越多。这些人过的村里日子与我们这些人大不相同,有次在村口倒垃圾,看到隔壁酒店倒的是几百个外卖盒。
我们从来不点外卖,也很少用淘宝。买东西都在本地,可能比淘宝贵一点,但省了包装和运输过程产生的污染,道德上心安理。本地实在买不到的,又确实影响生活,才会去淘宝。我们产生的垃圾不多,每几周才倒一次。院子里有堆肥,有机垃圾都进堆肥;塑料袋、塑料瓶全都重复利用,烂了才扔掉。不要的都东西都放在一个大箱子里,免费的,说不定之后谁有需要。
跟这些花大价钱装修的客栈不同的是,我们住的房子很老旧。这些白族老院子有近一百年历史,十来年前村民富裕起来后渐渐去村口盖了新楼房,老院子便荒废了。年轻人没钱,只修最必要的。屋顶要翻修,然后就是卫生间和厨房,能装上窗户的地方都装上窗户,墙粉刷一下就差不多了,尽量保持老房子原本的构造。结果是肯定没这些客栈上镜,我反倒喜欢这种破败的感觉,随意。就像我们都随意在院子里撒尿,不怕,本来就不是多名贵的地方。
比较让人头疼的是老鼠。村里有很多很多老鼠,村民喜欢施老鼠药,我们试着养猫,结果都活不久,迟早被老鼠药毒死。屋友把他的猫从北京接过来时小心翼翼,每天晚上保证把她关屋子里。但这是只城市猫,刚来的时候可能觉得新鲜,抓了几只老鼠,后来就尽享主子的生活了,不闻不问。老鼠也发现这点,便回到之前放肆的样子。如今我们已经看开,放任自然了。不能改变环境,便来改变自己。专门买了带门的碗橱,食物都封存好,从来不在外面留吃的,衣服也都放柜子里,放外面可能被老鼠拿来做窝。习惯之后,老鼠除了晚上有点吵之外,也带不来什么危害。所谓的适应。
停水也挺烦人。直到一周前村里的水直接来自苍山,村民自己建的水管,质量不怎么样,时不时就坏,一停就是一天。后来整治洱海,所有村子都被迫要接洱海水。政府的逻辑是将干净的苍山水都引入洱海,稀释污染,再把洱海水抽上来消毒后给村民喝。这事当时闹得很不愉快,但还是铁腕执行下来了。对我们的影响是,这个交接耗时很长,水被停得更多了。解决办法是买了个大水缸来储水,尽管不方便,但也凑合着用。
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弊端,也没什么更多好说的。村子里的生活很简单,吃喝拉撒之外,学习的在学习,翻译的做翻译,写稿的写稿。跟一群对的人共享一个大院子,感觉是一家人。其实比家人更好,因为价值观和旨趣相匹。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社区",真正的社区注定是小的,一个个地小社区再组成一个大理这个大社区。
不要误会,我们都不是避世的人。我们经常读新闻,谈论新事物,坐车去下关去看新上映的电影。感谢互联网,没有让地理位置的隔绝妨碍了信息的流通。常常说我们都是幸运的,能找到一份维持这种生活方式的生计,享受村子里的风声鸟鸣、绿树蓝天。另一方面,我们跟大部分人没什么差别,最大的不同是愿意为了这种生活放弃很多其他人珍视的东西,以及接受与之而来的不便,甚至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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