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

  北方的冬天出奇的寒冷，尤其是在日出前后。东方的天空边露出了如羽毛般柔软的白，就像是一幅油画，此刻太阳还没有出来，月亮却已走出视野，星星更是不敢在这样的寒冷里露面了。所有宿舍的灯都亮着，因为都和我一样要上早自习，所以现在都起来了，灯光在黑夜里给出了光亮，但那却是白色的，一点都不温暖，反倒平添了几分冷气。

听见

  我背着书包飞快地走，铺户买卖很多都还没开门，只有几家积极，赶着多卖几杯豆浆赚俩钱。我尽量把手揣进上衣兜里，嘴里呼出白色的水汽，俩眼瞧地，我对于上课是一点精神儿都没有的，特别对于早自习。

  我们宿舍和学校是分着的，进学校必须要过马路，于是学校修了一个天桥，为的是学生上学方便。我正要准备上天桥时，却被一阵凄婉的二胡声吸引了。回头一瞧，在天桥旁边有一个人坐在马扎上，地上还放了一副拐，看样子腿有毛病，还戴了个墨镜，不知是不是个瞎子。他也就是40多吧，脸很瘦，像个黄瓜，那副墨镜戴在他的脸上根本不配，太突兀了。身上穿了身破棉袄，裤子是黑色的，看着不太干净，可也算不得脏，也许是穿得年头久了给人的的错觉。地上还有一张纸。我走近他，见纸上写的是:

      本人先天腿病，无法正常行走，只得借助拐杖，且患有眼疾，无法自理。而今老父亲身染重病，无钱医治，希望各位伸出援手，我万分感谢，来世定当报答。

说实话，对于这种事情我听得也不少了，举国上下都知道了:这种人不劳而获、骗取同情心。这几乎都成了常识了，一看见有乞讨的，大多数人连正眼看都不看一眼，拂袖而去。可我却不愿意这么离开，不为了悲惨身世，至少为了这凄婉的二胡声。

  我给了他1块钱，过天桥上早自习去了，哈着水汽。

  我真是没办法了，毕竟那是我亲爸爸啊。别看我爸爸离婚后没了正形，我小时候爸爸还是很好的。我们一家出去玩，他还买了个风筝给我，我没兴趣，他就自己跑着放。他带着我去集上喝老豆腐，我喝上半碗，他就把我剩的那半碗喝了……我至今记得那段岁月。

  可自从和我妈离了婚，他就变了，他结交的朋友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爱喝酒、赌博，把家里祸害得四壁皆空。为这我俩老吵架，他也打我，把门插上，用毛巾抽。直到最后我把桌子掀了，躲到同学家里。那时我发誓再也不要这个爸爸了，再也不要了，没用。

  我也不能老住在同学家啊，就自己寻了个破房住进去，也算是个家，对我来说，没了爸爸，倒更像是个家了。

  为了生存，我去要饭，或者去农村偷菜，但风险也大呀，农民彪悍，逮住真骂，有的还打呢，他们不会拿我当人的。说起来都寒碜，我跟狗抢过吃的，冬天扒过老鼠洞找吃的，说实在的，我还是个人吗？

  我恨我爸爸，他怎么那么不争气，我……我恨死他了。

  他的话像是石头一般扔出来，我不懂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只有聆听，我今天把他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聆听。

  可最近几年，他病了，病得很重，总咳嗦，老也不好，可能是肺病 。老实说，在回家前一天我还在高兴呢，好像一场持久的战役胜利了似的，可是当我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时，我觉得我错了，他毕竟是我亲爸爸啊，说实在的，入如果自己的爸爸在病痛中挣扎我还高兴，那我还是个人吗？

  院子里都是草，大门上都生了锈了，关也关不上了。我又看到了那扇窗，那是曾经摆着美丽的花的窗啊，还有那墙，也是曾经雪白的墙啊。可现在呢？老房子的一切都已不成样子了。这些年，全是乡里乡亲帮忙才让这个不省心的爸爸活下来，要说我爸爸也是够幸运了。

  我推开屋门以后，见爸爸样子很是憔悴，我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说他对不起我，我啥也没说，我啥也说不出来，我能说什么呢？因为我只能先给他弄得药缓解着，给他点好吃的，我打小就戳了学，老大不小了也没媳妇，我也是个废物啊。

说完，我看到他哭了，我真没有想到一个老男人会哭得那么痛，那么旁若无人，他的世界里除了他，还有父亲，他只为了他们爷俩哭，不为命运，不为贫穷。

  我看到了，他的墨镜下流出来两行热泪，阳光照进饭店，照在他的脸上，我看到那两行泪是如此的纯洁。

  我望着他，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就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没有什么表情，他像是在说书，直到他留下了两行滚烫的泪。

“你现在还恨你爸爸吗？”

“我很！仇恨怎么能够因为时间而移走呢，只不过恨得没那么剧烈了罢了，他是我爸爸，我得养他啊。”

 我坐直身体，正要为他点菜时，他却突然站了起来，没有用拐杖。我惊诧不已，他却摘下了墨镜，那眼里都是泪水:“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的腿没有病，我的眼疾也是装的，谢谢你得，约我来到这里，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万分感谢。我不能骗你。你听我说了，我很高兴，你同情我，我很感动，可我没能耐，指着骗人卖可怜吃饭，也请你别说出我的秘密，这个事儿在这里只有咱俩人知道，好吗？”说完，她又戴上了那副墨镜，架上了拐，走出了饭店，朝天桥走去。

  我仿佛又听见了二胡的声响。

北方的冬天总是那么冷，我哈着水汽，走近天桥。我又被那二胡声吸引，于是我掏出了2块钱扔给了他。

  他骗了我吗？反正我不这样认为。

  夹杂着恨的爱，也许是纯粹的，我想。

我走上了天桥，二胡声依旧萦绕在耳旁，也许他知道我正在听那二胡的哭诉，因而在他那副深深的墨镜下凝望着我，而我没有看他，就像平常一样，我背着书包，哈着水汽，上早自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