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离别的时候都碰上下雨天,今天也不例外。老家人常说,下雨天,留客天。我算客么?算是吧,羁旅天涯的游客。以前年轻气盛,总是不让父母相送。
“路上要小心,火车上要买起吃哦……”
“哎呀,知道了,我都是大人了”。
有时候,说自己是大人其实很小孩儿。毕竟少不经事,不经事呀,也就是经历的事太少。很多东西不懂。
读到龙应台的《目送》——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不禁眼泪簌簌落下来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记得那会刚上大学,父亲执意要送我,我执意不肯,切,我都是大人了,我要学会独立,锻炼锻炼,一个人去。
父亲默然。
我不懂他其实只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庄稼地”,踩踩,摸摸“瓜果”,心里踏实踏实,一位农村老父亲心里仅存的那么点“虚荣心”,也被我拒绝了。现在想想,还是太年轻呀。
所以今天母亲要送我,往我背包里塞得硬鼓鼓的,“婆婆妈妈”的一直唠叨……我都默许了。
“嗯”,“要得”……
所谓的婆婆妈妈,就是不知不觉发现妈妈熬成婆婆了。那时候学了点狗屁化学就回来教训起母亲了,“别染头发了,那里面化学剂致癌的”。母亲笑笑,“白了不好看啊,老了”。“老就老呗,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
前些日子发了工资还是给妈买了染头发的。“妈,夏天热,就随便抹抹,反正我看你还年轻呀,冬天就买个假发来戴戴吧……”
不年轻了,牙口也不好了,松了,掉了,啃不动了。小侄女说:“婆婆你小时候糖吃多了,不刷牙,生虫了”。
“过去的事儿,你懂个屁呀”,我一下炸了。
侄女嘤嘤地哭,我招谁惹谁了。
算了罢,不写这么伤感的了,大老爷们的,显得太娘们儿了。
火车上读李佩甫的《城的灯》,读着读着打了个盹,之前读了他的《生命册》、《羊的们》,很适合我的口味,很有哲理,就是,很人生。咋看人生是个名词,其实是个形容词。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懂的人不说话,有时候,多说无益。
醒来看见窗外下着雨,其实是雨拍打着车窗,在梦里也敲打着我的心弦。没想到这广州城也会下那种绵绵细雨,很黏人的那种,空气也很氤氲,花都果然是花都,人行天桥上也繁花似锦。天气阴阴的,有种秋风秋雨的闲淡。
原来这都是造势,火车开着开着便大雨如注了。醒来望见一田的荷花,车窗也朦胧了,叠着自己的影子,就如同枕在童年的脸庞上。忘记了这句话是在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还是川端康成的《雪国》上读到的了。再配上火车里的音乐,还是小虎队的一路顺风……回家,回家,回忆童年就是回家。
接天莲叶无穷碧,想起昨天教侄女背的古诗了。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鱼戏莲叶中……”
“错了,是鱼戏莲叶间,东西南北中,你以为是四条鱼围着荷叶打成都麻将呀
咦~鱼戏莲叶中……莲叶中……高境界,高境界,于是又添了几句
鱼戏荷叶上
鱼戏荷花里
鱼戏荷梗中
鱼戏莲藕里”,他姥姥的,这鱼恐怕成精了吧。没有,小时候我抓过的。
那是记忆里童年的水库后边有一块水田,里面是我们村子里老王家种的藕,藕钻在稀泥深处,那时候老王还很朴实,和现在的隔壁老王不一样。所以,高处水面的荷叶真得是无穷碧,远远就闻着蜂蜜一样的清香,那是荷香,很清纯的那种淡淡的香。
夏雨天,尤其是那种巴山夜雨涨秋池的天,乡下人说是老天漏了个窟窿。水库里的水漫出来了,灌进荷田里,荷叶也看着看着就要淹没了。老王呐,舍不得那莲子,莲子呢,大补呀。
兴许是没吃早饭,兴许是火急火燎,兴许是人呐咋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呢,陷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栽下去,就再也没爬起来。
雨停了,渐渐的,水也退下去了,荷叶也现出来了,只是残荷,留得残荷听雨声也大抵如此吧。孩子们却不管,摸鱼去吧,鲫鱼,二指宽的,熬汤放几嘬葱子,那叫一个鲜呀。还有泥鳅,用芋儿叶叶包了埋灶灰里烧烧,吃着是那种嫩还有兴奋。
二狗子突然被绊了一跤,溅起一阵水花,大家都笑话他。他弓着身子去摸,什么东西,像黄鳝一样,使劲拽出水面,是一根手指。大家都吓傻了,撒丫子疯狗一样地逃。后来村支书组织大伙儿来掏出来,人都被鱼啃得不成样子了,那跟手指是陷下去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吧,可是没人看见。
老王是个独人,是村里的异姓,是以前因为乱搞男女关系下放下来改造的,好像还是个情痴,具体历史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了。村里念他也平时也是个老实人,就把他那破旧小屋里的东西给弄出来折成钱,换一副棺材。
居然,翻出来一副字画,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难道是江南那边的人?
请了风水先生来看地。先生说,他是水命呀,就那块荷田。不过,那也他的是一个劫,要挖个火坑来跳跳大神,给破破,水太多了也不好呀,阴间路长,会呛着,阴魂不散,会给村子添堵的。
村里人又忙活着排水、挖坑,荷田,不好弄呀,好不容易搞了个抽水机来用。
结果一幕,人们傻眼了,鱼呀,一田的鱼呀,成精了一样。
鱼戏荷叶上,
鱼戏荷花里。
鱼戏莲梗中,
鱼戏莲藕里。
风水先生说,那是他的魂。扎个竹筏子吧,在筏子上烧,筏子能渡他。
后来,那个荷田成了个池子了。水再也没干过。去年我回老家还看见那一池子的荷叶呢,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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