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王娶侧妃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因宣令下礼声势浩大,各邦得闻消息便遣了人千里迢迢前来送礼。
王妃听到府管来报,幸觉自己先见之明,没听两位当事的意愿,不然自己善妒的名声明日该传遍九州了。
虞家内院,从主人到仆人都一脸喜气洋洋地忙进忙出,只有虞汐兮面色平淡,双眸紧闭任由王府派来的礼仪婆婆束发,整妆。
虞北北在一旁清点王府的礼聘,不由得感叹:“小姐,这王妃真是大方。不仅请示南城王以正妻之礼迎娶小姐,还下了如此多贵重珍宝作聘,可见她对小姐多有重待。”
突然,虞北北一声惊呼,虞汐兮遂睁开眼睛,从镜里看到她在礼盒拿出那块被自己抵押的紫雪玉佩,不禁怀疑鉴藏阁与风之衍的关系。
吉时将临,王府的红轿马车已到门口,礼仪婆婆为虞汐兮披上红盖头,虞北北走近将玉佩塞进她手里,和礼仪婆婆一起搀扶小姐到大堂。
虞汐兮拜别长辈,便由大哥背着上轿车。只听他低语问道:“汐兮当真自愿嫁于王上?”
“大哥说笑了,事实摆在眼前,还能有假吗?”
“可大哥能感觉到你不开心,大哥不说很了解你,却也清楚你的脾性。若你有难处,可说与我听,即使拼上前程,大哥也希望我们汐夕能简单,开心过上一生。”
虞汐兮闻言,心中激起酸胀,于是收拢双臂,将头靠近他的背膀,动容道:“大哥既知道我,就清楚我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主。嫁谁都是嫁,王上作为南城最尊贵的人,王妃人又不错,也好相与,我不吃亏。”
她吸了吸气,继续道:“何况我是先城主当初指定的王妃,谅谁都没胆欺负我,大哥大可放心。”
虞汐曜无言地点点头,将她送上马车后走至队列前头,亲自护送她上府。
有卫城司作礼宾,得红妆铺城,又有王上下令免赋半年,普城同欢,此等荣耀怎能不让人羡慕。于是花车所经行道两侧皆站满前来恭贺的百姓,感激之言更听得虞汐兮面露愁色。
风之衍如此大费周章,到底存了何等心思,还有二哥之事,她非一一弄清楚不可。
落日西斜,虞汐兮行完所有亲礼,被人搀回了新房。而等人一一退离后,她一把掀开自己的盖头,瘫倒在床。
虞北北见状提醒道:“小姐,自掀盖头可是不吉利的。”
虞汐夕闭眸养神,良久才道:“怕什么,又无人看见,管他吉不吉利。”
虞北北耸耸肩,心道这才是她家小姐真正的样子。而后又听她吩咐:“北啊,你去外边找人替我传些膳食,顺道打听打听二哥有无传信回来。”
她应声离去,虞汐兮等着等着便沉睡了。约莫月色浮起,虞汐兮发觉有道眼光似乎一直看着自己,于是睁开双眸,入眼即是一张俊美的脸,但稍稍出神后便起身将他推开。
风之衍稍不留神后退了几步,转身走至桌旁坐下,“本王竟不知侧妃如此乏累,需得自掀盖头酣榻而睡。”
虞汐兮闻言,先前的尴尬消散无影,换而笑意拂面,“回王上,试问南城有哪条律例礼法规定新娘子乏了不可睡,睡了还得着盖头的么?”
风之衍被咽上一咽,但不等他言语,虞汐兮已兀自坐了过来,拿起桌上的点心饱食,一边问道:“我原以为王上今晚是不会来的,不知王上来干什么?”
“侧妃莫不是饿昏了头,忘了此时什么时辰。”
风之衍看着她,屈身靠近,“洞房花烛夜,侧妃说本王来做什么。”
虞汐兮突然一个机灵起身,抱起盘子就跑回床边,嘟囔着嘴巴道:“等等,等等,等等,我好歹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子,王上不会在开玩笑吧!”
“噢,难道司仪上禀错了,今天不是侧妃的十五岁生辰?”风之衍挑眉,含笑看她。
虞汐兮一整个无语,想是王妃打的这个主意。
“今日确是臣妾的生辰不错,但臣妾觉得我与王上之间的婚约不过是一场交易,并无须任何实质性的关系,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风之衍闻言又行步向她走来,虞汐兮挪动着小碎步要躲开,却被他抬袖拦住了去路。“侧妃既如此以为,那便从今晚开始着手熟悉城王府的内务吧,也好早日帮扶王妃接理事务。”随后便喊人府管将各类账册,地报搬进新房。
虞汐兮见人进来,殷勤地替某爷宽衣解带,鞍前马后。待人一散,她望着满地的书册怔愣片刻,转身瞪了躺上床的某爷一眼,“敢问王上.....”
"叫爷!"某爷打断道。
虞汐兮强扯嘴角,“敢问爷,您今晚非得宿在这儿?”
“不然呢?侧妃难道想在大婚隔日就听到自己被厌弃的名声吗?”风之衍顿了顿,“即便本王看不上你。”
听完前半句的某女刚觉得他有点人样马上就没了狗样,不想刺心的还在后头,他道:“听闻侧妃博学多才,十分爱钻研,着实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那本王想这一地的邸册,侧妃今晚阅完应当也不成问题。”
这又谁传的谣言!她真的会谢!
“爷都如此吩咐了,臣妾自然办到!”
风之衍满意应道,翻个身背对她扬起了嘴角。虞汐兮盯着他的后背,坐在长榻上将册本翻得沙沙响,冷不丁想来上一脚。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埋头为二哥呀。
翌日,虞汐兮醒来人在床上,望了望四周确定某人不在,懒懒伸了个腰。
北北正好进来替她梳洗,也看了看周围,除却角落那几个大箱子不寻常之外。
“小姐,昨夜看起来很和平啊。”
虞汐兮瞪了她一眼,北北劝解道:“王上对小姐还是挺好的,都不让人来吵囔你,王妃也派人来传过话,免了小姐今天的拜见。”
虞汐兮嗯哼一声,好个屁!忽而想起昨晚不见她,遂问道:“昨日怎去了如此久,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虞北北疑惑看向她,“王上没同小姐说么?”
“昨日我出去帮小姐找吃的时候路遇王上,他怕府中膳食不合小姐胃口,便让我出去买小姐爱吃的点心,之后见小姐熟睡,亦嘱咐道不许吵醒小姐。”
虞汐兮见她一副你看王上对你多好的表情,暗自翻了个白眼,“那二哥有无传信回来?”
“没有,但二少主给小姐送来了及笄礼,昨日我已从妆奁择出来托与王上转交小姐。”虞北北如是答道。
虞汐兮正想夸她机灵,瞬间垮了脸,“北啊,你真是我的好随从!那王上现在在哪呢?”
此时府管却在门外传谕:“禀侧妃,王上请您到中院上书房一趟。”
“好,烦请府管先去回话,本侧妃稍后就到!”
虞汐兮三两下更了衣,由侍女指引到上书房,待人屏退才近前说道:“虽不知王上邀我来此为何,但我有事先与王上说,烦请王上把二哥贺我的及笄礼还与我。”
但见他久久不语,虞汐兮将手心伸到他面前,终使他抬头望向自己,却道:“听闻侧妃鉴画之技高深,不如先帮本王看看这画如何?”
听闻听闻,到底哪来这么多听闻。
虞汐兮皱起小眉,迟疑地绕到他身侧,再往桌案一瞥,先是震惊:“《游春图》?”而后目露欣赏道:“王上临摹的?”
“何以见得?”风之衍看向她。
只见她盯着画认真观赏起来,话语中有止不住的欣喜:“素闻王上善丹青,今日得见不得不赞服王上画技出神入化,登峰造极。我虽未真正看过《游春图》,却也知其所绘之景,青山叠翠,湖水波粼,两岸桃杏芬芳,绿草如茵。再者士人策马,仕女泛舟,显然一副赏春踏青好光景。”
“此图我曾托二哥找寻,他也应承我会在及笄前拿来予我作赠礼,却不想一等等了许多年,今日倒是得谢王上替我圆了此愿。”虞汐兮抬眸与他相视。
风之衍看她眉目间难掩喜悦,不禁轻勾起嘴角,“侧妃既喜爱,不若本王将此画以礼相赠。”
虞汐兮笑意僵住,不禁疑道:“真的?不会王上还有其他条件吧?”
某爷在她看过来的瞬间又恢复一贯的淡漠,“要与不要,都随你。”
虞汐兮见人要离开,急忙喊住:“王上赠礼荣幸之至,哪有不要之理。那臣妾能否斗胆再求一……”
但话没说完,某爷便道:“你二哥所送之物且搁置在身后博古架上,你自去取便是。”
虞汐兮木怔着看他离去,之后起身翻找,所见是一长匣,匆忙打开,真是《游春图》!
一时间心情难辨。
入府半月,她对府中事务渐有了解,尚能驾轻就熟。这得多亏某爷长达半月宿于她房中,一争二闹三威胁,逼她一起探讨治城理家之道。
她真怀疑风之衍不是想娶侧妃,而是想娶诸葛,还要是能管家的诸葛,上下一把手。
这天府管带着各处理事婆婆前来拜见,乌泱泱挤了一堂,绕是虞汐兮一贯处变不惊也有些惊到,“府管这是?”
“回侧妃,王妃向王上求请将摄府大权移交给您,这些是府中各院主要的理事婆婆,以及王妃亲自授予的玉印和财库钥匙。”
“那王上答应了?”虞汐兮惊疑。
府管点了点头,“王上还说侧妃秀外慧中,精明能干,必然不辜负王妃所托。”
可真谢谢他!这误会更大了!
“不知王妃现今在哪?”虞汐兮询问道。
“回侧妃,王妃在毓琇院,正与······”
还不等府管说完,某女便心急遣退众人,“府管先带诸位婆婆们回去吧,此事容本侧妃弄清楚来龙去脉后,再行这交权大礼也不迟。”
随后在众人的迷惘中带上虞北北坦然离开。二人慢步到毓琇院的路上总有莫名的眼光,虞汐兮不让她上前,她便只好瞪了回去。
“北啊,是不是以后谁对你家小姐不服,你都要这般打抱不平?”虞汐兮笑道。
“是的,小姐。”虞北北答道,“但小姐本就当之无愧,我自小受命保护小姐,自然不能眼看着小姐受欺负。”
“但为何独独我与王上起争执的时候,不见你出头呢?”
“小姐,王上与你斗嘴在我看来不过是夫妻间打情骂俏,逗趣解闷,但其实王上对小姐真的很好…”眼见小姐回瞪自己,虞北北只得噤声。
“行了,别替你家爷卖弄了,我让你办的事有进展了吗?”
北北见状,也严谨答道:“莫公子说下月便能成,且会在来南城之时,顺道给小姐送来。”
“他要来?”虞汐兮疑问,“可知是为什么事?”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能请动莫公子的想必不是一般的事。”虞北北道。
“罢了,你再联络他顺道也帮我弄几匹双绢纱来,其余等他来了再说不迟,眼下先解决这一摊子虚乌有才是紧要。”
虞汐兮进了毓琇院,得人通传后走入堂内,正欲开口,猛地见某爷从屏风后走出,顿时眼力见儿道:“臣妾不知王上在此,打扰二位雅兴,是我之错。不若您等继续,我下次再来也行。”
说完她即要退出,却被风之衍冷声喊住:“不必,王妃与本王没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待,侧妃大可直言。”
“王上说的不错,汐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王妃笑意妍妍。
这下换作她疑惑不解,看王妃样子也不似伤心,二人依然如往日风情月意,那是她多想了?
“今日府管携带王妃玉印及诸位理事婆婆前来拜见,心下当是疑惑,遂来进问王妃此出为何?”
王妃看了看某爷,笑道:“吓着你了吧,也是我唐突,心急了些。不过见你承事干练稳妥,府里也上下有应,便想早好过晚,交权与你,我很放心。”
而后她将虞汐兮拉至身侧,握手言道:“当下有些事不如你面上所见,日后你便可知。但我生性闲散自由,心力不足,汐夕就权当帮我个忙,多劳你费心操持府里,辅佐王上。”
虞汐兮看了看她,久久不语。某爷适时在旁话道:“王妃既如此放心予你,本王亦相信她的眼光,相信侧妃断不会令人失望。”
可不兴激她,一激…可能就答应了。这两人一唱一和,她骑虎难下,也只好答应。
又过月余,府管送来一张驿站拜帖,虞汐兮看过后随即抛下手中事要务,与虞北北匆忙出门。
风之衍本在一旁作画,见她风尘仆仆离开,神色晦暗不明。
正巧王妃笑着踏进来,挑眉道:“怎么,爷今儿是要下厨吗?”
某爷瞧了她一眼,低头继续作画,语气冷淡:“王妃不去会意中人,跑来这里作甚?”
“怎么着,爷这是过河拆桥,容不下我了。”某王妃假作嘲讽。
“他二人不过相识多年的好友,你也无须吃味。我今日来只为与你讨一重诺,明夜我们便启程,之后你如何对外宣称皆可,唯有家中族人,还托阿衍替我多些担待和安抚。”
风之衍点下最后一滴彩,望向她道:“自然。”
王妃点了点头,遂放心辞去,行至门口复顿了顿,“我看得出她对你有些许不同,你不若尽早与她言明,或许她还记得,否则日后城墙失火,近水也未必能解得了渴。”
某爷静默望着伏案上的画卷,陷入了沉思。
日斜西边,虞汐兮归府,问了一众人王上的行踪,随后转入东厨,着人去勤政殿等王上。
等暮色升起,风之衍才徐之踏来,耳闻侧妃亲自备宴相邀,便调转方向往东厨而去。
虞汐兮忙完抬头,正见某爷倚在门口看她,笑问:“爷怎的来了?”
“随意走走。”某爷回道。
他抬步欲踏进去,却被虞汐兮喊住:“爷别进来了,我已然收顿,咱们回去用膳吧。”
但某爷恍若未闻,执意走了进去,直把周围众人惊愣。
虞汐兮无奈上前揽过他手臂,想将他带出,不料他却抬起另一只手往她面前凑,惊得她往后一仰,“爷这是做什么?”
风之衍替她擦了擦灰后将手摊在跟前,虞汐兮不免有些尴尬,还好某爷开口,“回去吧。”
虞北北跟在二人身后险些笑出声,虞汐兮回头瞪了她一眼,转身又见某爷的嘴角瞬间消失,冷淡如常,于是松开抱着某爷的手,置气道:“想笑便笑,何必遮掩。”
“笑不过因着有趣而笑,你正值舞勺,无须整日板做成熟好强模样,多些天真浪漫也应当。”
虞汐兮闻言古怪地看向他,却愣愣任他牵着回了画春院,方想起今日之目的。
“爷还未尝过幽镇的名菜吧,不如先用膳,晚些时候我有要事需同爷商量。”虞汐兮反手拉着他去向桌前。
但某爷一脸了然于心,遂扣住她,将她带往偏厅,示意她往桌上去看。
“怎么了?”虞汐兮一边疑问,一边走近牍案,低头一瞧又惊又喜。
“你怎知我正需此图?”她抬头笑对他。
风之衍拿起绢纱,断定道:“下月北元王子娶亲,本王猜你必然要去。你让莫奕渊仿制风吟鞭,又带来绢纱,想是要以还鞭作情,举偷梁换柱之行。”
虞汐兮瞬时笑容僵在脸上,给了门口正走进来的北北一计刀眼。北北背脊一凉,却也不得不报:“娘娘,王妃宣人来说有要事相告,请你务必过去。”
“知道了,你先行去知会,我稍后便来。”
虞汐兮迅速收起画卷,进而夺过某爷手中的绢纱,“既然爷都已经猜到,我也不多说其它。相信爷金口玉言,不会忘记当初的允诺。这画我便收下了,爷自个儿先用膳吧。”
而后她阔步离开,哪知却一去不返!
隔日夜深人静时,城门外先后停下两辆马车,虞汐兮与王妃走了下来,莫奕渊见后辆马车又走下某爷,便前去拜言几句,随后和王妃与二人辞行。
虞汐兮凝望马车直至消失才收回目光瞥向某爷,接着却绕过他独自进了马车,某爷紧随其后。一路上两人相互沉默,某爷知她憋得难受,最终开口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爷不觉得该给我个解释吗?”虞汐兮冷哼一声。
风之衍迎上她恼怒的目光,“本王以为该说的敏枝都与你说了,还需作何解释。”
嘿,她这暴脾气!虞汐兮起身逼近他,拽起衣领道:“所以爷是不是觉得伏在身后为人安排,护人周全,甚至不顾性命去逞英雄很了不起?”
哪知某爷不怒反笑,随即将她旋转身子抱在怀里,可虞汐兮却一阵扑腾,“放开我!”
“汐兮终于记起了?”某爷将双手圈得更紧。
“是!我记起来了!记得某个傻子在我不小心打碎先城主最爱的黑冰四方杯时,主动出去顶罪被批手杖,记得我刚被送到幽镇时因为好玩跑到山里,一不小心失足跌落山崖,某人突然冲出来护着我一并滚落,更记得那日之后北北被安排近身保护我,可他再也没出现过!”
虞汐兮挣脱不得,索性靠着,“因而我记不得他是理所应当,哪像某人是故意为难,联同他人将我蒙在鼓里。”
“本王只是气你认不得,记不起本王,因而想着娶你进府圈在身边,若你哪天记起,再说不迟,也好让你尝尝这种焦急等待的滋味。”风之衍搂着她,温声道。
虞汐兮闻言抬眸瞪他,“依你的意思,如若今日不发生王妃的事,你还打算瞒我?”
然而某爷却不答,顾左右而言他:“汐兮日后无须再喊她王妃,自始至终本王只认你是本王唯一的王妃。”
“罢了,过去的事我也不同你计较。但我不明白,你为何偏只认定我,还去求先城主指婚,以玉佩相赠?”
只见风之衍从袖中拿出便笺递给她,问道:“汐兮可还记得这个?”
虞汐兮一愣,“这不是…”
“不错,这是你写给本王的,也正因为有它的点醒,本王才能画出神性具似的《千里江山图》,画技得以突破精进。”
虞汐兮看着上边稚幼扭曲的字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随娘亲进城主府时,王妃要与娘亲叙话,便吩咐内侍婆婆领她出去玩。
但那时她不拘,遂乘婆婆不注意跑开了,也不知逛了多久,肚子突地冒起鸡叫,于是随意择间屋子钻了进去,碰巧案上摆有山楂糕,娇红剔透实在诱人,因而忍不住吃了个精光。
她不好意思,便想留一小笺言明来意,却见桌上摊开一节宏伟壮阔的山河画卷,实为雄观,而另一副显然为之摹画,从眼所见的笔境开阔到后跋的渐落俗境,于是提笔先言歉意,继而补道八字:心有山海,方达无边。
怎知这一切都落入藏在书架后的九岁少年眼中,至此记住了这个四岁灵慧通识的女娃娃。
“论及此,汐兮现今还欠着本王一叠山楂糕,不知该作何偿还?”某爷赖皮道。
虞汐兮白了他一眼,“我不过尝了爷一盘糕,却被爷惦记上,还兜如此大圈子来套我,到底是爷吃亏还是我吃亏。”
外边的北北听闻道:“算起来还是小姐吃亏,所以请爷以后一定好好待我们家小姐。”
虞汐兮冷哼:“你闭嘴!现在知道来表忠心了,晚了!”
“小姐…”虞北北甚是委屈:“我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王上他毕竟比你位高权重。”
虞汐兮:“你还说!搞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
虞北北:“您是,可王上亦是。小姐无法否认我确是王上安排保护你的,但北北可以发誓,我一直是站在小姐这边的。”
虞汐兮:“……”信你的邪!
她抬头瞪向正在忍笑的某爷一眼,而后躺靠他怀中,闭耳闭眼,一心闷头睡大觉。
半月如白驹过隙,临近北元王子娶亲,二人估摸着日子启程,终提早一日抵达。
当夜北元王宴请,虞汐兮将风吟鞭作礼奉还,顺水推舟就南城王娶她时万邦来贺,唯不见北元而求览《千里江山图》。
北元王欢笑着差人请出图卷,却放于百步外供人远观。
虞汐兮皮笑肉不笑暗骂道老狐狸,风之衍适时握紧她手,低语道:“是我们终归是我们的,北元该还的一样都不会少。”
虽知道二哥不回南城事出有因,也清楚他并未下过入城禁令,但她既答应帮他,就一定得拿回《千里江山图》。
是然虞北北悄步离席,无声跟随奉图队列身后,摸清了藏图的位置。
间日宫闱欢声如潮,虞汐兮与某爷于主宫参宴,虞北北趁着人群快速溜近二人身边,朝她投去放心的眼神。
虞汐兮见事已成,倾身与某爷商定等宴歇之后便辞行。
午后三人驱车离开,直至出了北元城内,虞汐兮方才拿出画轴,想要一览,却不曾想被凤之衍劝阻:“不必看了,此画是假的。”
虞汐兮极是讶异,继而展开一截,果不其然。而回想他这一路十分淡定,更无传言中显现出对此画之珍爱,于是扭头向他,“所以你一早便知这是假的,那…”
可甫一细看,再往深处想,她道:“不对,这画分明出自你手,是你故意放给北元,又或者从一开始真的《千里江山图》就不曾被盗。”
风之衍看向她,眼含讶异却多是笑意,虞汐兮便知自己猜对了,“那么大哥受罚,二哥出城不过在帮你造势,好让世人信服虞家真的惹怒于你,根本不堪重用,以此减少对虞家的不满和针对。”
“但曾有许多机会分明可以与我言说,你为何不提,还是你觉着我这般为你,风之衍奔前赴后很有意思?”虞汐兮怒而站起,“北北,停车!”
马车经停,虞汐兮差点没稳住,风之衍见状要去拉她,奈何她拂开了,愤愤然下了马车。
“爷,真不是我要说,但小姐最恨别人瞒骗她。您再怎样谋算,也应事先与小姐通通气才是。我看小姐这次被气狠了,不轻易哄回了。”
北北迎上某爷寒冷的双眸,如芒在背道,“不过这样让小姐独自走开真的没问题吗?”
风之衍瞭望她离去的方向,“你跟上她去盯紧些,本王这里无需担心。”
虞北北想了想,便应声追着某女而去,但未走出百米远,他们的马车被一群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风之衍颔首示意她先去找小姐,却不知虞汐兮已经闻风赶来,顷刻甩出风吟鞭,破开道口就冲了进去,挡在他的身前。
“不善武力,你逞什么能把北北调开,是嫌命不够短吗?”虞汐兮冷冷道。
然而某爷立于身后,不答反问:“那汐兮这般又作何说?”
“我可不信北北没与你说,我曾在佛寺待过一阵,就算打不过他们还能逃命,也总比你个双手只能提笔作画的人强!”
虞汐兮语带怒意,某爷不禁叹了口气,“原来我在汐兮眼中如此羸弱不堪。”
“何止,你还傲慢可恶,又睚眦必报,更喜欢自作主张,不顾她人感受!”虞汐兮一边打一边道。
“看来汐兮对本王积怨颇深,不若今日全撒出来。本王虽不多动武,却也并非不善用武。”
风之衍一跃上前,把微愣的虞汐兮扭转过身护在怀里,可惜慢了一步,胳膊被划出个口子。
虞汐兮怔怔地看他握着自己的手耍摆几个花鞭,速战速决将众人打倒在地,放话道:“回去告诉北元王,想拿回风吟鞭,要看他有多大本事了,但《千里江山图》原归南城,本王带走理所应当,他若不服,可以随时出兵南城,本王必将奉陪。”
众人皆知了无胜算,纷纷退走。虞汐兮稍缓回神,便先朝北北看去,只见她目光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又偏头向风之衍斜了一眼,挣开怀抱,反站他在对面,将手中的风吟鞭紧了紧。但见他胳膊血染白袖,终是心中不忍,扭头而走。
哪知他突然倒抽一声,她脚步微微顿了顿,继而踏步往前。
“本王刚刚护你受了伤,汐兮真的忍心抛下本王不管不顾么?”风之衍开口道。
虞汐兮再而停下,“爷要是觉得委屈,下次不必如此。”转身对北北道:“看着他,我去去就回。”
许久,虞汐兮拎着小撮药草和清水回来,静默不语地帮他磨药,处理伤口。
风之衍见状,借机言说道:“此事确为本王错了。”
虞汐兮不应。
“本王不把事情原委相告也是想寻个好的契机,何况本王与汐兮都想拿回那幅画卷,不若借汐兮的东风,让本王好有时间打探北元内部。”
虞汐兮依旧不语,可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因而某爷故意嘶吟一声:“疼…”
但她无所反应,某爷只好低叹:“当初父王垂危,曾带本王遍游南城山河,犹如《千里江山图》所绘,山川壮阔,景色秀丽,百姓安居,却遗憾无法再征疆扩域,融入此等生境,便在临故时将南城立足于四邦之首的重任托付于本王。”
思绪拉回从前,风之衍那时年幼,毫无根基,虽有虞家支护,也比不得世家大族根深蒂固的势力。而前有豺狼,后又虎豹,北元恰时趁他势弱潜入南城挑唆世家争斗,又多次派人入府暗害,多亏有卫城司和暗卫相护才得以脱身。
往后他便习得功夫,一步步谋算才稳住南城的局面,并逐渐培植势力反制北元。此先不过借机《千里江山图》被盗将虞汐忱派往乌那掌阁便于探查消息,奈何北元又趁机掺和一手,想挑起世家争端。风之衍因势利导将其盗图坐实,既可以牵制北元,也能震慑世族和对虞家的群起而攻,一举多得。
“现在汐兮可消气了?”风之衍问道。
虞汐兮放轻手上的动作,瞥了他一眼,“我气的是这个?”
眼见他不解,她解释道:“我更气的是你遇事总将我撇开,事后又半句不解释,自以为对我好,却从未置身于我的感受。年少如是,而今亦如是!”
风之衍笑笑将她揽进怀里,应承道:“本王保证往后凡事都与你商量,不会再撇开你,独身去涉险,定带上汐兮一道,同去。”
某女闻言瞪了他一眼,扭动身子要挣开,却又被某爷揽了回去,她问:“现在不喊疼了?”
“刚才疼,心疼。”某爷微笑道:“现在有你,很暖和。”
“没个儿正形。”虞汐兮嫌弃道。
片刻后她抬头看他,“我想去见见二哥。”
风之衍应道好便将她抱起,吓得虞汐兮一扑腾,“你做什么,手不要了?”
“无碍,但你再动就真的没用了。”某爷淡定道。
虞汐兮只好乖巧让他抱着,路过北北时难免羞怯地往他怀里靠了靠,不禁让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她几时见过小姐这般,不得不感叹还是某爷手段高啊!
三人再次启程,紧赶慢赶出了北元境地,在往南城回去的路上打个弯去了乌那。
再次来到鉴藏阁,虞汐兮想起半年前竟与二哥擦肩而过,全拜某爷所赐,便愤愤地看向他。风之衍含笑上前牵着她走了进去。
等执事将人请来,人未见却声先到,“你们来了。”
虞汐兮静看他落座对面,方才道:“二哥,经久不见,可别来无恙啊!”
虞汐忱轻笑,“时间如实飞快,我们汐兮都已经长大嫁人了。二哥本以为你会不愿,但今日得见你二人出入成双,举案齐眉,我也就放心了。”
“二哥说笑了,这还得多谢二哥当年大义,瞒得滴水不漏才促成的这桩姻缘。”虞汐兮挑眉道。
虞汐忱斟了杯茶递给她,闻言说道:“二哥知道你生气,但也相信你明白,君子志于择天下,于役不知其期的道理。”
某爷见二人多年未见,应有许多私话要叙,便起身走了出去。一个时辰后,虞汐兮出来寻他,却见他独立湖岸,形孤影寡,心中难免涌起波澜。
她行步走至他身侧,将手握进他的大手,柔声道:“我们回城吧。”
路上,虞汐兮一言不发,风之衍察觉异样,遂问道:“怎么了?”
她倚靠在他怀里,声中带有些许哭腔:“你为何不与我解释当初是因为救我受了重伤,又害怕来找我会招来北元的刺杀,所以才一直不出现,还有那副《游春图》,明明是你寻来的,因何要假借二哥的名义赠与我?”
风之衍将她的小脸微微抬起,小心翼翼替她拭去泪水,而后抱紧她轻哄道:“只要你安好喜乐,本王做什么都值得,汐兮无须内疚。”
“你这么说我便更内疚了。”
“那本王有个不让你内疚的方法。”
“什么?”虞汐兮好奇地抬头问他。
某爷正好低头捕捉到她的小嘴吻了下来,虞汐兮嘤嘤几声“骗子!”随后淹没在他的深吻之中。
日子不徐不疾,这天风之衍突然召见各世家家主,并着人请来虞汐兮同见,只听他道:“王妃之位空悬已久,侧妃擅城中务、府中事你等皆有目共睹,擢升王妃当之无愧。”
各家主纷纷应是,某爷却又道:“昔日本王以侧妃之礼迎娶,今时侧妃晋位南城王妃,迁升之礼难免形不配位,遂本王决议先休之,以正妃之仪入主南城,公告天下。”
众人闻言皆震惊,虞汐兮看向他,得见他回了个眼神示意她安心。
“本王并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只是通知各位,往后王妃与本王一体,她既代表本王,亦代表南城。”风之衍正告道,众人慑于威严只好附和无议。
此消息一出瞬间传遍南城甚至异邦,百姓间茶言饭后谈论非常,皆等待这天的到来一睹为快。反观城主府,各处管事忙前忙后,虞汐兮虽不做事,但诸事也需她拿策,何况某爷迟迟不予她休书放她回虞府待礼。
直至大礼前三天,某爷终于舍得将人送回虞府,却是每晚都当梁上君子,窗边花郎,虞汐兮看了看身侧,心道这人是否无耻了些,但也只能翻身继续睡。
大礼当日,虞汐兮怀着与上次截然不同的心情出门,听闻百姓的祝愿喜不自胜。而当她在马车里见到风之衍,惊讶之余更多是欢喜,他始终握紧她的手从下马车到行礼结束都不曾松开。
夜幕降临,风之衍挑起盖头看到其下明眸善睐的眉眼,正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不免怔愣。
她问:“好看吗?”
他坐进她身侧,淡笑道:“本王的王妃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卓为倾人之姿。”
“贫嘴。”虞汐兮故作嫌弃,却见他给自己递来一卷轴,“这是何意?”
“此幅《千里江山图》今日赋作聘礼交予汐兮,往后这大好河山还需汐兮与本王共览才行。”
“那是自然。”
“以后你不再是一人,我都会陪你一起,看江山如画,盛世太平。”
注:
1.《游春图》为隋朝画家展子虔所作青绿设色绢本,现存北京博物院绘画馆。本文作以借用。
2.《千里江山图》为北宋王希孟所创作的绢本设色画,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上篇中有提到,本文均只为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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