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班长听了我的话，眼睛闪着光芒可脸上一如他一惯的沉稳。他端起面前的酒杯猛地一饮而尽，左手快速的把嘴角残留的酒痕抹去，又抓起酒瓶要给面前的酒杯添上，可眼睛却扫到我的酒杯，他把瓶子伸向我的酒杯，看我没有反应给我添满酒，又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酒。“你不知道，老弟，我都这个年龄了，还能混几年？现在都提拔年轻人，这些年领导像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越换越年轻，越换效益越差，我原以为是体制的问题可这几年发现不光是体制也有人的问题，无奈我人微言轻，上面每年都让写什么合理化建议，写过几次后发现写不写一样，就是所谓的改革，我看也是换汤不换药，我知道，我们就是企业里地位最低的那种人，需要你卖命时，领导说的比唱的好，可一用过就像一块抹布一样把我们随便一扔。远的不说，就说最近一次，在你来实习的时候，那个时候正是时间过半生产过半的焦灼期，可领导为实现双过半的诺言，竟然让我们把尚不具备装配条件的大型零件装配，要知道通常这样装配是工序执行完成后才可以，但为了实现双过半，不，准确的说是兑现领导在集团公司生产会的承诺，我们不得不到加工机床上连夜进行装配，这样是节约装配周期，可这是违反操作规程的，后果就是等它出现在装班时，宣传报到一见报，我们就得拆掉它，在送回机床加工，等它在机床完成后又转回来装配。你说，这不是有病吗，领导也心知肚明，可没有办法，年轻职工发几句牢骚，传到领导耳朵里领导竟然说个别职工思想认识停留在过去，试问，我们思想落后难道是领导自己来完成装配工作吗？还有，你帮我写的入党积极分子思想汇报被人批评，通常情况下，谁会看你的思想汇报，我写了两年，每个月都写可从来没有被批评过，它就是走过场，可这一次却有人看，不仅看了还挑出毛病了，什么写作风格不同，什么用词比以前明显不同，这不是话里有话吗？我以前写的怎么不这么看呀？”
刘班长停了下，大口的吃着菜，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看他喝的有些多了忙劝他别喝了，他微微一笑说，这点酒量我还是有的，你以为我喝多了，我瘪了老久了，不释放我就想骂人，有些人说我想争工长位置刻意维护自己的形象，免得在民主投票时吃亏，说这话的就是球，我知道我这人脾气臭，急躁，爱骂人，可我总不可能给人当枪使呀。对这事，我是这么想的，给自己一个机会去试一下，不去，我会后悔，我知道我自己，宁可输掉比赛也不想窝囊的放弃，我要是不去，另外几个班长去了，还有人会说我被人暗示了，只要我不去争就会得到什么或者上面都提前安排好了等，无形中我被人为的与领导同步了，这可不是我的想法，我能控制我自己，架不住别人不这么想呀，你不知道，在企业，舆论是很强大的武器，空穴来风是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的。
刘班长的话无疑给我自我感觉良好的前途蒙上一篇阴影，让我立马觉得前途黯淡无光，也对企业未来产生了一些困惑。但我最终没有表露出来，不是因为我有城府完全是自己当时就被惊懵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他才能完美的不冷场，那一刻我不仅觉得自己理屈词穷还觉得自己丝毫不懂得沟通的艺术。我承认刘班长和我思维有代沟，他请我吃饭既是他对我写入党思想汇报的答谢又是他释放心理负担的机会，可我宁愿相信他是为了卸掉内心的压抑才请我的。用他自己的话说相比他内心的压抑，我写的那个思想汇报就是一个球。
我现在记不清那天晚上刘班长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我说我送他回去却变成他把我送回到单身宿舍的事情。至于中间发生什么我一点回忆不起来，还隐约想起那天晚上不是毛衣大姐值班，是那个满脸阴霾的女人值班，她是目送我走上楼的。酒劲有些上头，可我还记得我和刘班长出来时外面桌子上还有人在吃饭，时间应该不会太晚。
我进屋后坐在床边休息，想想最近一次喝酒是几个月前的散伙饭，都知道那台酒后就收起行囊各奔东西了，师生缘，同学情都融入到酒中，平时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人在那个场合也表现的相当的大度，酒的作用变成情感催化剂。这样的酒或许一生就只此一次，因为下一次相逢不知在何年何地，正是与这种感觉才分外的珍惜那种感觉。
那一晚我并没有去洗漱，而是和衣躺在床上，穿鞋的脚则放在一边的椅子上，我使劲的回想着刘班长的话，他虽是说自己的遭遇可却是最好的工作经验，我怀疑他说那些话的意思不是简单的告诉我职场生存艺术，而是换个角度指导我以后如何与人相处，要是这样那么这顿饭就是他有意而点拨我，可为什么不直接说而采取这样一种说己度人的方法，我一时还想不明白，就为一篇狗屁不通的思想汇报而破费自己，这到有些托大了。我越想越迷糊，越迷糊越困顿，终于睡过去了。半夜里，我酒醒口干难耐，看下表才两点钟，而楼下好隐约能听到喝酒划拳的声音，这在那个时代的周末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我敢肯定喝酒的那家不是叶记家常菜馆，我了解那对河南夫妇，虽说没什么文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定点关门打烊和准时开门营业是他们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颇具职业风范。口渴的反应就是抓起水瓶倒水，可水瓶里一滴水也倒不出，离供应开水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我不敢喝冷水，怕拉肚子，就那样忍着。头也莫名的痛了起来，同时膀胱吃紧，我解决不了头疼的问题也只能先解决膀胱的问题，懵懵懂懂的我出门去楼道尽头的卫生间，卫生间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水管正潺潺的流水，在地面上形成一片水洼，前几天有人在水管里面顶了一根筷子，现在筷子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任凭着水洼的面积不断的变大。我头痛难耐咬牙坚持释放出很多带热气的液体，又懵懵懂懂的回到宿舍，还是和衣倒下，口渴难耐难以入睡，索性坐起来，想刘班长的话，他的酒，然后自然想到散伙饭，同宿舍的那几个家伙的印象逐一脑袋在头脑里过了一遍，贾科长，小马，还有陈清萍等。劣质酒副作用还是让我思绪聚焦到刘班长身上，想到他的话自然想到他身上的故事，这样那个白胖的贾科长形象立马在我眼前高大上起来，尤其是那几句轻描谈写的套话，说是领导艺术吧，勉强算是，说套话也不为过。领导艺术其实就是你人到一定高度自然而然形成的处事技巧，这就和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一样属于无师自通的。我一直就秉持这个观点，在后来我离开体制进入外企和人事部门的朋友酒后闲聊时还拿这个说事，谁知我那朋友竟然也同意我的观点，不过他还附加一句话就是人是环境的产物，我想这话是他自己的亲身体验，否则怎么能轻松的回答我这句话，可我又一想，不对呀，倘若他说的真是自己的经验那还好，要不是的话而为回答我临时编造出这话来搪塞我，那他这人就太可怕了，或者真的就是懂领导艺术的人，而我和他说话时喝的是葡萄酒，而葡萄酒就在眼前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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