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后的荒芜》
天很阴,风很湿,暂且没有雷声。
乡间回家的路上一派沉闷的视野,好像又要迎缝大雨,道路两旁的宽广成熟的麦田大片大片的伏倒,丰收季总会有雨,乌云缓慢的在不高的头顶移动,黑压压的浮在麦田之上,蓄势落雨,让我有竭力大喊把雨从云中震下来的冲动,大搞伤怀,总比苦闷爽快。
我徒步走到家时,母亲就坐在门口发呆,当她看到我时,脸上忽然冒出慌慌张张的神情,好像是要掩饰什么。她急急忙忙取下我身上的书包,奇怪的问我为什么今天回来了?她强忍着笑,一团乱麻的假装着激动,很懈怠,也有悲哀的成分,让我抱怨她没接我的话瞬间融化。她一直追问我饿不饿?用毛巾擦着我的头发衣服,我有点不知所措。
很快大雨哗啦啦的落下来了,夏天里的冷气忽然袭来。虽然我习惯阴冷潮湿,但那一天连父亲也是那样的,我们一家人沉默着吃饭,父亲连头都没抬,白炽灯下的客厅有点冰冷空亮,电视发散昏楚的光晕,我调高音量填补无话可说的寂静场面,这让我回到家的情绪低落下来,我明白这不是天气影响心情。
第二天早上,母亲在床头叫醒我,沙哑着说“电饭锅里有饭,你一会儿起来别忘了吃。”我没在意,嗯一声又昏昏入睡了,恍惚中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然后电瓶车开动的声音混浊的传进耳朵里,不一会儿流消失了。
晚上母亲回来的时候,我在楼上模糊的听到一两句吵架声,我偷偷走下楼隔着门,窗户上印着人影,我知道他们在吵架。后来我听姥姥说了,父亲手底下的工人干活时从二楼摔下来了,现在在住院,我们家赔付他们两万多,他妻子还在索要,而那个人明明已经康复了,却还赖在医院...
每次回家我都感觉要承受父母他们苦形于色的诉苦,其实较大的苦他们都藏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他们,我也不敢向他们承诺什么,我厌倦追寻分数成绩,每次吃饭的时候,父母一有话沾到学习上,我就不耐烦的加快吃饭速度丢下尴尬的父母与一桌子的饭菜。没有期望也没有失望,就简单的生活,感觉就很好,但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没有人能平淡一辈子,不会没有其他心思、心事的。
收割机在地里有规律的来回,收获的季节农民忙碌的没头没尾,接连很多天我都去地里给我爸妈送饭,穿过曾经了若指掌的村庄,但听不到我小时候的笑声了。
出了村庄眼前就是一片皱黄的繁芜大地,许许多多的忙碌身影散落外土地上,四处是声音。他们迎着太阳,力气从每个毛孔里徐徐蒸发。父母擦着脸上身上的汗水朝我走过来,我同样朝他们走过去,感觉像疏离了很久的亲人一样,其实真的疏离了,我很想向他们讲讲自己内心的烦躁和恐惧,但每天看着劳累过度的他们,我知道他们是不能理解的,听了他们太多学习,只顾学习,太多成绩,成绩的询问,我心里早有了对此的隔阂,甚至对亲情有隔阂。
荒芜的大地铺满碎屑,露着密密麻麻的断茎秸秆干涩朝天,像植满了悲怆。车轮轧过的痕迹缭乱的不知何来何从,站在苍茫的荒田中耳鸣难以消退,不禁感叹成倾的麦子从初生到绿色齐膝再到金黄,再转眼荒芜一片,或者燎原之后的焦原,像是蝗虫过境,然后全都命丧大火。
父母这半年的苦力相当于丰收的空荒一片,粘稠的热风携着碎屑在人的脸上蜇出疼痛,让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大地好像失去了水分和生命力,低沉的令人窒息绝望,弱不禁风的都是漩涡乍起,像人的心事。
看到怔立的父亲皱着眉远眺,我知道很壮阔的视野,但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他呼吸漫长,我能感觉到他挺拔镇定但却沉痛的身体。母亲稍微看一下我,然后扭头张望尘屑飞扬的远方。田地里的柏油路上有满脸油汗高兴丰收的农民,他们开着三轮四轮载着知足的心态来往着。
底层的现实是风干的眼眶,是透支的体力,骨感的手臂肢体满载伤痕疼痛,是干疮的毛孔汗流浃背,是指甲里深藏的脏灰,是沉痛却硬撑的身体,是荒芜的大地上突兀的黄土堆,那里安息着老一代卑微庸碌的人,埋葬着机械化程度低的那些年里的那些人耐苦耐劳的躯体和骨肉,慢慢的溃烂在渗入大地的雨水中,那些勤劳淳朴落后窝囊的过去留在父母这一代的记忆和骨子里,我们依然存活在底层,卑微的经历苦乐情愁。我清晰的记得曾经穷但温馨的日子,潮湿的老房子,断电的夜晚,没有洗衣机的母亲,手机丢失的父亲,除了主食没有多余的食物,没有可储藏的冰箱,没有空调的炎热与严寒,以及我没有彩色可看的动画。
这几年村里的老人接连去世,对门邻居很多年,我从小都记得的老太太也去世了,她外孙女是我儿时最早的玩伴,差不多也是最早的记忆,我都忘了十几年了。有很多生命在这一年降生带给一个家希望,也有很多人在这一年老去离去匆匆埋葬,更有一些等待仍没有着落。
一次次荒凉的丰收,一次次疲倦的大地,悲阔的令人失语。他们经历了一年又一年,我越来越担心,担心那些糟糕的可怕的事发生,永远不会再有童年回归的那种无忧虑的梦,也不可以再待在父母身边度过春夏秋冬。我只希望父母家人健康知足幸福,这是我最基本也是我最大最终的追求。但现在我只能在学校省吃俭用熬过一个个重复的日子,也从未说过伙食费不够的这种没良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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