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然
扯大锯,拉大锯,姥家门口唱大戏。小外孙,也要去。发面做饽饽,给小外孙留一个。哪呢,窗台上。没有,猫叼去。猫呢,上树了。树呢,烧火了。火呢,水泼了。水呢,牛喝了。牛呢,绷鼓了。鼓呢,叫小外孙起鼓隆咚打坏了。
儿时的一首童谣一直在耳边萦绕,跟着妈妈去姥姥家,是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如果说远嫁的女儿是妈妈弄丢了的孩子,那我就是姥姥丢了的外孙,我错过了和姥姥太多的团聚。
姥姥带大了一个又一个我们,自己却日渐佝偻银丝满头。我们是盖着姥姥亲手做的被子,穿着姥姥给买的衣袜,在姥姥慈爱的目光中长大的。姥姥是一棵遮阴的大树,我们都在她的护佑下无忧无虑,享受着岁月静好。
姥姥有一帮老姐妹,经常一起上街,一起遛弯儿,一起坐在楼下树荫里的小凳子上聊天。一天姥姥上早市,买了一筐茄子四个小西瓜。臂弯里挎着一筐茄子,怀里还搂抱着四个小西瓜,一路步行回家,径直上了六楼,一气儿都没歇,还脸不红心不跳,气息匀称一点都不上喘。
姥姥走起路来像一阵风,和她一起走路我们都要刻意加快脚步,不然就会被落在后面。如果夸她几句那更是健步如飞,都要小跑几步才能赶得上她呢。姥姥的身上,具有长寿老人的所有特质,我们坚信姥姥一定会长寿。
姥姥脚步轻盈,做事干净利落,但她毕竟是耄耋之年,我们都叮嘱她动作要慢,不要像年轻人一样,毕竟自己年纪大了。姥姥笑呵呵的:“我的腿脚利索着呢,比我岁数小得多的几个老太太都赶不上我,好多年轻人都赶不上我。”
一次姥姥自己在家,不小心摔倒了,大腿骨骨折,手术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可怕的疤。在查看她疤痕的时候,我的心被紧紧揪了起来。伤在姥姥的腿上,也伤在我的心上。
在舅妈姨妈的悉心照料下,姥姥奇迹般一天天好起来了。慢慢试着下地,手里拿着个方木凳,借力支撑着慢慢行走,靠着这种方法,姥姥重新回归生活自理。
姥姥是一个极其要强的人。姥爷过世得早,不惑之年的姥姥独自一人把三个都在上学的舅舅抚养成人,娶妻生子。当时三个女儿都下乡插队,又在农村安家,日子过得拮据而艰难,一点也帮不上她。无论在多么艰难的日子里,都没见过姥姥流泪叹息。她以自己柔弱的双肩,扛着一个家庭的责任,走过艰难的岁月。姥姥在我的心目中,一直要仰望的。
我和姥姥只有唯一的一张合照,那是在姥姥的腿第二次摔伤,卧床之后去看望她,儿子给我们拍的。
当时姥姥已经完全卧床,翻身都要别人帮助,扶着都坐不起来,一丁点轻微的动作都会痛得她连声呻吟。卧床五年的姥姥,身上没有一丁点儿的褥疮,舅妈和姨妈照顾得非常好。姥姥听说要拍照,喃喃道:“现在照也不好看了。”姥姥有那么多精神矍铄的时候,我却没能在那样的时候和姥姥合照。拍照时姥姥仰卧在床上,我偎依在姥姥身边,紧紧握着姥姥的手,姥姥也用干枯的瘦手紧握着我,我们就像怕把彼此弄丢了似的,照片定格相拥的瞬间。照片保存在相册里,我都不敢翻出来看,每次翻看都会泪眼婆娑。
拍照后不久,姥姥就去世了,那张照片成了姥姥留在世间最后的影像。姥姥去世时八十八岁,亲朋好友闻讯都来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姥姥是最喜欢热闹的人,如果她在世时有一场这样的相聚,那该是多么令她开心的事情呀。然而今天的相聚却是和她老人家的永别,大家的眼里都含着泪水。
在告别大厅,我们都默默地等待着。大厅的一角有一个纸棺材,远远忘去,我以为是空的。走近前去,姥姥静静地躺在里面。一套蓝色的衣服宽松肥大,干瘪瘦弱的身体在蓝布寿衣里是那么微不足道,几乎要被忽略。我顺着衣袖摸索着找到姥姥的手,冰冷而瘦弱,我在用手去感知什么是皮包骨,细细的胳膊,骨头形态依稀可见,我侧着头怕泪水滴落到姥姥身上,端详着姥姥的脸,满是褶皱的脸,有大块大块的斑点给外显眼。双目微闭仿佛刚刚睡着,她走过了漫漫人生路,实在是太累了,要睡个长觉好好休息了。
我去省城看货源,按照既定路线,有条不紊快捷省时,省下来大块时间,每次都要去看姥姥的。
姥姥家的地址熟记于心,我正热切的奔向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熙熙攘攘,我伫立在省城的街头,那一刻心底泛起无尽悲凉,心在流浪。那里就只是省城,世上再无疼爱我的姥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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