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咧嘴笑了

那是我体验过的为数不多的感动。

夕阳下，他的身上仿佛有光，熠熠生辉。那笑容背后的温暖让迷茫的生命顿时有了些许温度，不至于一直冰冷前行。鲜少感受到所谓爱的躯壳渐趋明白付出的欢愉，原本囿于自我这一小小天地的人儿开始向世界敞怀。

时至今日，那一幕仍然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嚓、嚓、嚓，我回想起他错愕的目光。

深冬的午后，落日映着湖边衰微的残荷，那样寂寥。杂乱的扫帚蜷缩在红色楼梯的角落里，倚着凄徨。我们蓦然侵入了这片宁谧，陌生的净土，接过扫帚便绝尘而去。这些明明是他朝夕相处的工作伙伴，却被我们突兀地夺去。

正扫着落叶的他立在寒风里，旁边墨绿色的垃圾箱正张着方形的空无的嘴。他像沙漠里的一棵枯树，黝黑而佝偻。那蓝色薄裤下露出的小半截脚踝如枯瘦的枝桠般纤细脆弱，仿佛一阵寒风便能轻易折断。如同刀刻的一般，他的双眼是那样深邃，镶嵌着黑曜石般的眼眸。灰白色的胡渣让他的脸愈显粗糙，若用手心轻抚，想必会扎得生疼。

岁月织出了木纹般的褶皱，仿佛急欲向你诉说他历经的沧桑与变故。然而，即使身形瘦弱佝偻，他的扫帚却立得那样直。

“我们是志愿者，是来做‘校园清扫’服务的。”

也许是“志愿”一词让人困惑，所谓“服务”更是让人莫名，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们，未曾言语。看着平日里只是读书学习的我们纷纷拿起了扫帚和簸箕，他的双眸折射出讶异的目光，纵然那目光只是一瞬。很是胆怯，他不再抬头，不过与满地落叶、尘土搏斗。

然而，他所到的每一处都有我们的身影，这偌大的一片麻灰色水泥地仿佛不再需要他来清扫。霎时之间，原本挺立的扫帚跌落在他的胸前，那样无奈与哀伤。他终是悻悻地走了，我那样狭隘地以为。

嚓、嚓、嚓，竹制的扫帚在水泥地上徐徐摩挲。

每一次挥动，都扬起一阵薄尘，染出一片朦胧。我在水泥地上，用竹扫帚作着画。落叶是我的色彩，在扫帚的驱逐下逐渐聚拢，那金黄色愈深，愈深。散落在草地上的落叶，犹如一只只娇小的金丝雀，当扫帚掠过时，它们立马轻盈地躲过，跃至另一旁，很是淘气。

寒冬蚀人。冷峻的风似要侵入我躯壳中的每一处缝隙，让我体验冰冷，由身至心。我无法抗拒冬的严寒，因为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弥漫出忧郁的深蓝，欲与隆冬的酷寒亲昵。

生命仿佛无端迷失在了一片雾中的森林，那光透不进，透不进。我盲目地徘徊，徘徊，想找一束光，然后去感受那热，那温暖，然而终是无果。手上的动作愈发慢了，双眼也只是睁开到刚好能视物的程度，心灵随着目光，迷离，迷离。共同清扫落叶的我们静默着，终是无言。

嚓、嚓、嚓，水泥地上成堆的落叶像一个个灰黄色的营寨，夹杂着纤尘，偶有深绿色的细草斑驳其间。

麻雀在枝桠上跳得欢脱，我们却陷入了苦恼的深潭。一个个灰黄色的营寨仿佛一夜之间群龙无首，显得无助与仓惶。冷风肆意地乘虚而入，侵扰着我们方才清扫完毕的净土，似要将已扫成堆的落叶卷走，然后扬长而去。

花圃边落寞的我们束手无策，任那冷风鞭笞。终于，他趿拉着一双迷彩的军鞋，扬着黑色的胶袋，踱步而来。似乎还是害怕接触我们的目光，他不过偏过头把胶袋递给了我们。那个午后，灰黄色的营寨被全数歼灭在黑色的胶袋里。这场“志愿”与“服务”就要结束在我们与他难以跨越的隔阂里，我悲惶地以为。

“你就好咯，有学生帮你！”

刚做完清洁的阿姨提着拖桶出来，一条毛巾耷拉在肩头，向他打趣道。我正期待着他会作何反应，也许他的脸庞会浮现出欢愉，也许他会恼羞成怒，也许他只是沉默不语。万幸，在凝重如铅块的寒风里，他启唇回应。

然而，冷风偏来作祟。摇曳的枝桠在风中舞动，叶与叶的和鸣扰乱了我的思绪，哗啦，哗啦。他的话语就这样湮灭在冷风里，消弭无踪。末了，我抱着期望落空的悲戚，正欲转身离去。万幸之万幸，落日的余晖来得那样及时，将金色的光芒洒在他佝偻的身影上，照亮了他黝黑的，布满皱褶的脸庞。

那夺目的光芒擒住了我的双眼，挽住了我的脚步，将那世间绝美的图景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阳光下，他咧嘴笑了。

作者简介：黄苏钰（华南师范大学）。学姐帮认证学姐，校园最美发声者。转载请注明作者信息，以及“来源学姐圈微信公众号（ID：xuejieq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