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杀人了。
用石头砸的,砸在他的脑袋上。一下,两下,三下,后来我没数下去,不知道到底砸了多少下。
人的头不应该是很坚硬的吗?怎么像豆腐一样,随便一砸就碎了呢?
我想不明白。
鲜红的,如烈日一般耀眼的血,正四处飞溅。有几滴,溅到了我的眼睛里。刹那间,我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火焰,看向哪里,哪里就燃烧。
这种置身火海的感觉,意外地让人平静。
那场大火好像已经过去十年了,我以为早已忘记了这种感觉。
我也忘记了,应该只是暂时的,我看着地上血肉模糊,无法辨认的脸。
我问他,你是谁来着?
太遗憾了,我忘记了。
我试图求助警察,希望他们能够告诉我受害者的身份。他们说,没有受害者,一切只是我的幻想。
怎么会呢?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活着,但我唯一确定的就是,我杀人了。如果不是在今天,就是在昨天。如果不是现在,那就是过去,也可能是将来。
我杀人了,一定是的。
昨天夜里,我在路边捡了一块石头,那是他们清理沟渠挖出来的。那块石头有着非常尖锐的角,很适合当凶器。我一直捏在手中,走到他面前,用力地砸下去,直到他脑浆迸裂,鲜血四溅。
他们听我说完,摇了摇头,说,我应该看看精神科医生。
没有用的,精神科医生只能教会我通过心理测试,不会真的治好我。因为我根本没有疯,我的大脑是清醒的、理智的、明白的。
我只是一个纯粹的恶人。
2
从警察局出来以后,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没有家,没有想见的人,要去的地方很远,但我没有钱,只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逛。傍晚的街道上,还有很多闲逛的人。我走在人群里,天一黑下来,就觉得空间和时间都变得格外混乱。我分不清楚方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人走到了我身边,直接挽住我的手,说:“走吧,我们回家吧。”
我站在那里没有动,盯着他看了很久,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我问:“你是谁?”
他绷着脸和我对视了两秒,突然笑了,拍拍我的头,说:“芳芳,你开什么玩笑?我是你老公啊!”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我也不叫芳芳。但我突发奇想,不打算拆穿他了,于是淡淡的说道:“嗯,我和你开玩笑的。”
他松了口气,和周围人群中的某个人递眼色,我看见了。
他会带我去哪儿?我坐上车以后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因为一上车他就让我喝点水睡觉,我假装喝了几口,其实全都漏在了领子上。我猜想这瓶水里应该掺了迷药吧。
当我假装睡着的时候,车子停在路边,又上来一个女人。
她说:“睡着了?”
“嗯,特别顺利。”
“她是不是有点傻的?”
“管她呢?送到地方就好了,他们又不挑。”
“也是,傻的更好。”
真遗憾,全是些没用的信息,他们为什么不交流一下我关心的问题呢?
“多久能到泉塘?”
“四个小时吧。”
哦,原来是去泉塘。真巧,那里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3
刚开始我是装睡,后来就真的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我感觉有两个人,一个托着我的头,一个提着我的脚,一头一尾把我抬着往什么地方去。
我睁开眼,好多好漂亮的星星,是城里看不见的光景。
这里是泉塘的乡下,
夜里路上连盏路灯都没有,家家户户都睡了,夜幕之下,几乎没有光亮。所以夜空中的繁星格外明亮,我轻易地找到了北斗七星,抬起手画条线来把它们连起来。
托我头的那个人惊呼一声,手上一松,我上半身就掉到了地上。
无事,本来她那么托我就不太舒服,摔了正好,我可以趁机调整一下姿势。
“芳芳,你醒啦?”她一开口,我就知道她心虚,说话打着颤,手哆哆嗦嗦朝我伸过来。
“这里是哪儿?”我认为有必要敷衍一下。
“咱们家啊,前面就到了。”男的镇定多了,说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哦,”我从地上爬起来,说:“我自己能走。”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男的摆摆手,说算了。女的一摊手,说随便。
夜里的乡下特别静,连狗都睡得死死的,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的脚步声。男的在前面走,拖着脚后跟,声音特别响。女的在后面走,她的脚步不重,但是鞋底很硬,敲在地上“邦邦”的响。我走在中间,从脚后跟着地,到脚尖离地,让脚底依次贴着地面,像一个滚轮滚过去,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我小时候学过跳舞,在舞台上就要这么走路。我想象自己即将登场,一场大戏就要开锣。
4
月光很惨淡,但足以帮我们找到目的地。
男人到了房子门口,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忘了带钥匙,先来堂哥家住一宿。我点点头,信他的鬼的堂哥。
敲门后,堂哥出来了。看样子更像他大伯。
堂哥开门的时候,像是睡得正香被人吵醒,很不高兴,但是往我这里瞟了一眼,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尽,头顶上仅有的几绺头发也快活地摇摆,他露出被烟熏黑了的牙齿,乐呵呵地说:“来了啊。”
男人谄笑着把我往屋里推,“你先进去,我和大姐去搬行李来。”
长得像大伯的堂哥把我往屋里拽,“妹子你先进来,你男人马上就来疼你。”
他说得很下流,但是我没有觉得恶心,也没有生气,更没有害怕。
我不在意那些,那不重要。
大火会把一切烧个精光,什么都不剩下,何况一句轻飘飘的话,能当杀人的刀使吗?
不过小梦,你知道吗,这就是你噩梦的开始。从这里开始,你再也逃不出这个村庄,这间房子,这个男人。
但是我会来救你的。
5
堂哥的手劲很大,我确实挣脱不开,只能被他一路拽进了屋里。
屋里只有一张床,垫的、盖的被子都厚实,一定是用今年的新棉花新弹的被子,又软又暖和,睡起来特别舒服。
可是小梦睡在厨房,灶边,柴火堆和茅草堆里,一身沾满了零碎的稻草。刚才开门钻进来一阵凉风,小梦扯了扯破烂的袖口,双手抱在胸口,瑟瑟发抖。
我问她:“冷吗?”
堂哥在一边翻着被子,根本没发现我不是在和他说话,“这可是专门为迎接你弹的新被子,十斤重的棉花,盖在身上暖和得像火烤一样,怎么可能会冷呢?”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烤火呢?”
“哪能烧着火睡?那不把房子烧了?”
我在灶边找到了火柴,捡了一把稻草,拧在一起,用火柴点燃了。
小梦看着我笑,我把点燃的稻草往她身后一扔,抛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这是我一直想尝试的,但一直没找到合适扔出去的东西。
堂哥听见柴火堆里火星子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大骂道:“你这个死娘们!猪脑子!还真烧火!”他随手抄起一件衣服就往灶边冲,拼了命地拍打着猛烈燃烧的薪柴。
没有用啊,堂哥,整间屋子都会烧掉的。
堂哥仍然徒劳地救火,我不再去管他,俯身去拉小梦,想带她离开这里。但是我拉住她的手,刚一用力,她的手就掉了,再一用力,手中的手的碎了,化成灰烬,散了一地。
她向我摇头,我明白了,她走不了了。小梦也会被这场大火烧掉。
她已经被这场大火烧掉。
6
等我走出去,身后的大火已经将房子吞噬了大半,堂哥的惨叫声一阵一阵的,邻居们不知道是被他的惨叫吵醒,还是被大火照亮了半边天,以为是天亮了醒的。
他们都忙着灭火,免得烧到了自家的房子,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大摇大摆地离开,往刚才来的路上去。
我就像狗一样闻着味就去了,我的丈夫和那个女人还在车里数钱。其实我看出来了,他们俩才是两口子,但是他既然自称是我的丈夫,我也就承认他的身份了。毕竟这不需要什么验证,自我介绍说一句就行了。
这条路其实是道河坎,路边是个不窄的河沟,沟里净是淤泥。村里正在清淤,排了水,挖了泥,路上也很多泥堆。
我要找的不是软塌塌的烂泥,我要找的是又尖又硬的石头。
女人先看到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扒拉着男人的胳膊。男人手里的一沓钱正数到一半,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女人接着晃,男人又甩了一次,但终于觉得不对劲,抬起头来看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手里的红票子撒了一地。
“芳芳?你怎么来了?”
我看得出,他是强装镇定。
我现在看起来很恐怖吗?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脸上潮潮的,一摸,鲜红的,原来是血。
“来带你们去找堂哥……”
“啊!”女人急促的尖叫声打断我的话,“起火了!”
我想起来了,我用石头砸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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