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完这支，再熬人间吧。

​返校的第二天雨水连绵，晚上坐在自习室看书，手伸到书架去拿笔记本的时候带下来了火机，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两秒钟，起身去开走廊尽头的窗户，冷空气窜进来，单薄衬衣不扛风，被激得打了个哆嗦。

倚着窗口抽烟，爆珠甜丝丝，脑子里有点放空，望着黑夜发呆，再回神的时候被雨水扑湿了衣角，手里烟头已经燃烧到了中段，两口吸掉，找不到垃圾桶，干脆捏在了纸巾里。

手心里有一点热量，用力攥了一下，得到更温热的触感。

你看，人生多简单啊，难过的时候抽支烟，也能得到一点点轻而易举的温暖。

我最近过得不算好，可也说不上太坏，从敦煌回来之后没有再出门，返校后也是，三点一线的生活重复又乏味，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开始习惯在夹缝里度过每一刻平淡无趣的时辰，也沉默吞咽，从前觉得不可接受的那些消耗和失去，倾轧和磋磨，如今也都没有什么废话地收下了。

学会把一部分目的性模糊掉，不带要求和期望地去触碰，长久缄默，长久温然，同时也把一些让人难过的真相藏起来，不再试图表达，也不再想去拉住什么，拥有什么。

坦白说过去几年所有的文字输出都只是因为太过痛苦，从而用写作来缓解情绪，高焦虑高回避的人格主控自我，往往都是一边写一边丧，低谷到极点，死亡欲强烈，思考涉及多方面，然而又无一不是以悲观主义论断，但好处是证明了痛苦对创作绝对的激发作用。

逐渐在失去表达欲，渴望诉说的想法不断衰退，也不怎么想一遍一遍去描绘生病时那些翻涌的情绪，除了某些时候还能为缱绻情爱激发出一些柔软的言语之外，我的确写不出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成年人的语言里沉默才是绝大部分的形容词。

具体表现出来大概是越来越平静的生活状态，开始极其冷静地处理情绪，几乎所有的问题都用没关系，好，没事回答，也同样反向的少有要求，少有质疑。

不再苛责自己，开始接受狼狈，接受难堪，接受前仆后继的失去和遗憾，也接受没那么完美无瑕的不体面，允许犯错，允许不快乐，也允许了误解，哪怕是一些不怎么好的经历呢，也都点点头让它过去了。

很少再提从前，也不再渴慕孤山，只觉得尘世灯火三两盏，能沾一星也算圆满。

不是投降，也并非妥协，只是疲于拉扯，不想赢了而已，人在每个一无所有的境地里，都觉得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可当下一次失去来临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会被再拿走。

又也许成熟的一部分标志就是不再追究吧，不追问，不逼迫，不打破砂锅，受了伤不问为什么，能被抱一抱就已经很好了。

不再执著于自身的困境，也不再去索求他人的答案，避免用暴戾和任性发泄情绪，向内收拢，独自消化，承载他人的情感，给与依靠和抚慰。

我在被迫成长的过程里学会了如何面对和接受人生绝大多数的痛苦与困境，粘稠的，污浊的，不堪入目破裂坎坷的，而强大的共情能力也许是人生被飞速拔高过程中的一点礼物，在面对他人的难过和疼痛时，也同样深刻的悲伤着。

不撒谎，我做得很好，好到连自己都觉得，好像这样度过人生也还不错吧。

这种平淡，没什么波澜，甚至有些乏善可陈的人生，要比从前的那些沸腾和跌宕好过多了。

可人生的礼物永远都是有价格，真心实意地讲，希望大家都不要做共情能力过于强的人，因为这个东西一开始就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可能到最后被共情的人没什么问题，共情者却被折腾得痛不欲生。

更悲哀的是这种超乎常人的共情是我用更沉重的代价换来的，十几岁的年纪过于成熟，后来才等到了一点姗姗来迟的叛逆，然而它转瞬即逝，只是那么象征性地存在了一下就再也不见，无论接下来的人生里怎样荒唐，怎样肆无忌惮地挥霍生命，都已经再也感觉不到那种年少意气。

我为此愤怒割裂，反叛许多年，在两种极端里艰难周旋，求自由，求解脱，求释然，日子太久，久到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会在反复的燃烧与熄灭间徘徊到死，寡淡和暴烈，激情与冷漠，自我和自我对抗，无论哪一种占据上风，都得不到长久的安宁。

当你狂热地燃烧过自己之后，就会发现在熊熊烈焰之下，是无尽的灰烬尘埃，漫长人生是没办法永恒燃烧的，一切过于强烈的情感都是一种透支消耗，火焰熄灭的那一瞬间虚无接踵而至，就是最刺骨的严寒。

孤独与痛永恒，隐忍和反抗同等艰辛。

不论是哪一种，大都可以接受了，都承担，只是告诉自己，再扛一扛吧，拜托你再扛一扛。

没必要多通透，毕竟莽莽河川远，无处不可怜，苦是怎么样都吃不完的。

凑过来一点，低低头，我帮你点个火。

抽完这支，再熬人间吧。

End

文/闻舟